“难怪陆巡使这般大方。”
程筠舟嬉皮笑脸,“原来是赵娘子给了双份。”
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某位左军巡使是有了自己吃的那份,所以才记得分给他一些?
陆明河瞥了程筠舟一眼,“这份,是赵娘子托我带给韩大娘的。”
程筠舟顿时一怔,刚刚塞入口中的油炸角子都忘了去咬。
沉默了片刻后,程筠舟一边从陆明河给他的那份油炸角子里拿出一些,往陆明河手中拎着的食盒里面塞,一边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还以为陆明河是口袋满满才往外分上一些,不曾想他这次当真是忍痛割爱。
但这会儿将一些油炸角子给回陆明河,显得有些怪异,分出去给了韩大娘,最为合适。
陆明河见状,忍不住再次伸手拍了拍程筠舟的肩膀。
在从赵溪月那拿到这两个食盒之后,他就已经从自己的那份里面,拿上了一些,往给韩氏的食盒中塞。
现在,程筠舟也是如此。
果然是从小一块玩的兄弟,想法都如出一辙。
陆明河感慨,程筠舟却是躲开陆明河的手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这只手拿了油炸角子,都是油!”
“别想着拿我的衣裳当你的擦手布!”
程筠舟冷哼,收拾好剩下的油炸角子和食盒,大步流星而去。
陆明河,“……”
他方才的确用这只手拿了油炸角子。
但他在吃油炸角子的时候,哪里舍得浪费,根本就是连手指上面沾着的油星都吃了个干净,怎么可能会有油花?
某些个左军巡判官啊……
陆明河伸手摸了摸鼻子,拎起属于韩氏的那份食盒,往开封府衙而去。
整整一日的晴天,让汴京城中地上的泥水彻底干燥,原本那些因为踩踏和行车形成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和车辙印,也被踩踏平整。
整个汴京城,似乎恢复了这场雨之前的热闹和平常。
但街头巷尾,也多了许多议论。
有关林勇瑞被杀,以及石头巷韩氏被开封府衙左军巡院带走的议论。
开封府左军巡院对外并没有公布案件的缘由和韩氏的杀人动机,使得许多人对这件事情猜测颇多。
“听说这个林勇瑞是个彻彻底底的赌鬼,又是刚刚到汴京城中不久的浮客,韩氏是石头巷附近最为知名的绣娘,平日老实本分的很,这两个人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
“是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一个成了尸首,一个成为凶手?”
“会不会是从前的旧怨?”
“这么说的话,韩氏现在虽然到汴京城中多年,但到底也是外地来的,说不准还真是从前认识。”
“利益纠纷?”
“说不准呢……”
“你们啊,也别在这里瞎猜了,保不齐就是情感纠葛,这林勇瑞从前是韩氏的姘头,结果韩氏始乱终弃,这林勇瑞千里迢迢跑到汴京城中找寻韩氏,韩氏不堪其扰,干脆就杀人灭口!”
这种猜测离谱得厉害,本对这件事情说得正起劲的人,忍不住纷纷看向口沫横飞的宋氏。
“这饭可以乱吃,话总是不能乱说的吧,韩大娘多大年岁,那林勇瑞才多大,怎么可能!”
“就是啊,韩大娘虽然守寡很多年,但是一向正直,为人端正,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怎么不可能?”宋氏瞪了一眼,满脸的横肉都晃了一晃,“这男的三四十岁还想着去找十六七岁的姘头,年纪大的女的,就不会去找年轻男子?”
“韩氏这平日最是会装,面上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最是喜欢做脏事,我跟她一个巷子里面住,最是知道她的底细!”
“我也不怕跟你们说了实话,当初韩氏带着孙女来汴京城里面买宅子住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的很!”
“这汴京城中的房子这么贵价,连我家当家的那般能干,都是将家中宅院卖掉后从解库贷了许多银钱出来,才能在石头巷里面置下这么一处小宅子。”
“她韩氏不过就是卖个绣品,做个绣娘而已,每日赚的银钱都是有数的,凭什么一下子就在石头巷里面置了那般大的宅子?”
“这韩氏背后肯定有猫腻,说不定啊,这置宅所用的银钱,就是她靠骗男人骗来的,所以这林勇瑞才赶到汴京城中,想要讨要说法,结果被杀人灭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啥都不知道,就别替人家说话了,免得到时候开封府衙公布真相,你们悔不该当初!”
此言一出口,众人哗然,接着七嘴八舌地继续议论起来。
“不是吧,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你听她瞎说,这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
“可这宋娘子就住在石头巷里面,跟那韩氏乃是邻居,她兴许真得知道点什么……”
眼看着众人将信将疑,宋氏这嘴角翘了又翘。
旁的不说,只要这流言传了出去,就足以搞臭韩氏的名声。
往后连带着白春柳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不过这也是活该。
谁让这祖孙两个从前看不起她们家,明知道她们想着让钱小麦学些刺绣针线,偏生防得跟防贼似的,生怕自己的手艺被学去一丁半点。
落得这个下场,是她们应得的!
宋氏正洋洋自得,却被钱丰一把拽了过去。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钱丰阴沉了脸,“还不赶紧回家去!”
“回去做什么?”宋氏仍然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快感中,“当家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那……”
说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宋氏看到了钱丰满脸的阴沉和冷若冰霜。
上次瞧见这幅模样,还是在钱丰挑拨王记馒头铺和赵溪月之间关系被识破,被刘三儿百般折腾的时候。
宋氏明白,钱丰这是生了大气。
不敢再反驳任何一句话,宋氏耷拉了脑袋,跟在钱丰后头,灰溜溜地往往回走。
钱丰冷哼一声,“这些时日,若无其他事情,便在家中好好待着,不许到处惹是生非!”
“为什么呀……”
宋氏不解。
这韩氏从前趾高气昂的,因为刺绣手艺的事儿奚落他们夫妇不说,就连他们想打赵溪月的主意,也被这个老货给拦了下来。
这里面冤仇可大得很!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必须得好好出口恶气才行。
蠢笨娘们儿!
钱丰脸色越发阴沉,抬手就想给宋氏两巴掌,让她知道究竟为什么。
但在看到两个衙差从石头巷子出来时,当下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只低了头,沉声怒喝,“回家!”
宋氏不明所以,却也不敢不听话,“哦”了一声之后,跟上钱丰往回走。
抬眼瞧见衙差,宋氏当即又扯着嗓子道,“这开封府衙还怪好的,知道咱们石头巷里面出了一个杀人凶手,为护得咱们安危,便不停地在此处巡逻,实在是……”
宋氏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因为她瞧见钱丰此时的脸,已是彻底阴沉成了锅底。
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
这样的状况,宋氏从未见过。
宋氏再不敢多说上半句话,却也因此满心都是纳闷。
她说道韩氏的不是也好,念叨开封府衙的衙差尽心也好,究竟是哪点惹得当家的气恼了?
实在是……
宋氏腹诽不已,钱丰却是停下了步子,思忖了片刻。
“你且先回家去。”钱丰道,“不许再出来走动,更不许到处说些有的没的,若是因此惹出祸端,我饶不了你!”
说罢,钱丰甩了袖子,向别处走。
“当家的这是要去哪里?”
宋氏问了一句。
但回答她的,只有钱丰远去的背影。
宋氏没敢追着去探寻答案,而是按着钱丰所说的,往家走。
刚进了巷子里面,便瞧见了同样住在巷子里面的冯氏,正拎着竹篮子往外走。
冯氏是前年刚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儿,平日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模样生的标致,也会说话,任是见了谁,皆是笑呵呵的。
因此,冯氏自嫁过来之后,风评极好,整个石头巷里面的人,提起冯氏来,没有不夸的。
就连钱丰,都夸赞过冯氏几句。
甚至还说过冯氏杨柳细腰,穿衣裳好看,说话声音好听这样的话。
宋氏面上不多说话,实际上却是极其憎恶冯氏。
尤其在发现今日的冯氏脸颊泛红,双眼肿得跟水杏,似哭过一般,当下便扯了嘴角,“哟,冯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像是哭过?”
“该不会是因为成日花枝招展地在外面跟旁人说说笑笑,惹了自家男人不高兴,被打了吧。”
这话说得极重。
若是让那有心人听了去,那冯氏的名声便是彻底没了,更是没脸再活下去。
冯氏当即咬了咬嘴唇,瞪了宋氏一眼,“暂且不说我这眼睛不过就是方才剁葱的时候迷了眼睛,不小心拿手给揉了揉,害得流了许多眼泪。”
“就算我成日花枝招展地在外头跟旁人说话,我家男人也只有心疼我口渴,忙不迭给我煮茶烧水的份儿,总好过宋娘子家的男人,成日不在家的强。”
“啧,说起这男人不在家了,要我说,不怪旁的,还得怪这女人没本事,拴不住自己丈夫,害得丈夫成日在家待不住,成日想着往外跑!”
冯氏伶牙俐齿,这番话把宋氏给气得不轻。
“你……”
宋氏伸出来指着冯氏的手指抖了又抖,“胡说八道,我男人几时往外跑了?”
“那照你这么说,你家男人此时就在家?”冯氏扯了嘴角,满脸不屑。
这……
钱丰的确是出门去了。
而且,这两日,钱丰一直在往外跑。
问什么都不说,若是问得多了,还要被训斥一番。
可这也是……
“我家男人去外面,那也是去忙赚钱的营生!”宋氏张口反驳,“才不是你说得那些有的没的!”
“我看你啊,是自己眼脏心脏,自己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就觉得旁人跟你都一样!”
“我眼脏不脏,心脏不脏的不重要。”冯氏呵呵一笑,“最重要的是,你家男人究竟是去忙赚钱的营生,还是做别的去了。”
“我家男人分明就是……”
“这话千万别说太满!”冯氏打断了宋氏,“你又没跟着你家男人,你怎么就知道?”
“别跟我说,这是你家男人说过的话,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还是说他说什么,你也只敢信,不敢不信?”
“啧,也就是你,被人蒙骗了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若是你啊,非得悄悄跟着,好好看一看自家男人究竟在做什么才肯放心!”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你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胆量,只能在自家男人跟前当个受气包罢了!”
“哎,还真是可怜啊……”
冯氏一阵啧舌,更是丢给宋氏一个极大的白眼,挎着自己手中的竹篮,扬长而去。
留下宋氏一个人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狐媚东西,贱蹄子,不要脸的小娼妇!
仗着自己还算年轻,男人还能稀罕几天,就成天地在这儿拿腔作势,说上一箩筐有的没的……
我呸!
什么东西!
宋氏冲地上啐了好几口,又骂了好一阵子,方才觉得解气了些许。
但随后,却又皱起了眉头。
方才冯氏有句话说的似乎并没有错处。
她家当家的,这总是出门,究竟是要做什么?
且每次出门也好,回来也罢,永远都是黑着一张脸,对她似乎也越来越不耐烦。
难不成,真让那个小贱蹄子说着了,她家当家的,在外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小贱人……
宋氏忍不住打了寒颤。
不成,她必须得搞清楚,钱丰出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但这会子钱丰已是走远,想要追上已是不容易。
等他再出门,再出门时,必须得偷偷跟上去,查个究竟。
她才不是不敢跟着自家男人,不敢说上半个不字的软柿子!
宋氏暗暗下了决定,握紧了拳头,直往家中闷头而去。
这边,赵溪月和江素云仍旧在老地方摆摊售卖吃食。
生意红火,队伍长排,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