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序仰起头,哭得红肿的丹凤眼亮晶晶看着夏首辅。
“我知道了,太公,你骂我,我都不生气的,我知道太公是为我好,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夏首辅被他赤忱的目光看得鼻头一酸,忙别过目光才没当场失态,严肃道,“殿下知道就好。
还望殿下以后好好读书、习武,自己有了本事,才不会轻易为人所趁!”
萧序连连点头,又为难,“可是,太公,有时候,我有点管不住自己。
太公你以后没事多来骂骂我,提醒我一下”。
夏首辅失笑,情不自禁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殿下虽说顽劣,但本性不坏,又聪颖有悟性,好好教,绝对会是个比皇上好的君主!
说起来,谁家少年郎不顽劣爱玩,长大了就好了。
还是个孩子呢!
夏首辅威严的面容不自觉柔软下来,注视着萧序目光晶亮地给自己行礼,又挥手告别。
还是个孩子啊!
是先太子期待了多年的孩子,是先贞顺皇后崩逝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孩子。
可现在,却有人将那样肮脏的手段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夏首辅柔和的神色转厉,他一定会将背后的人揪出来,彻底肃清太孙身边的危险!
不多会,小宋皇后在萧序请安时突然病情加重,血流不止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当天晚上,萧序就发起了高烧,高烧一夜未退。
第二天一早,萧序身边的小太监就找到了豫华殿。
白前急急赶到东宫时,萧序已经烧糊涂了,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娘。
夏首辅和唐知味都守在床边,夏首辅眼眶泛红。
唐知味倒是神色淡淡,但细看就会发现他那双风流绻缱的桃花眼中满是冷意。
白前探过脉后,就让拿太医开的方子,看过后道,“殿下这是惊吓过度乃至邪风入体,高烧不退,方子没有问题。
只药物要起作用总要等一段时间,再等半个时辰,如果殿下的烧还不退,我就给殿下用针”。
夏首辅急道,“殿下都烧成这样了,还等什么?别给脑子烧坏了!”
太孙只是年少爱玩,不肯学,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一旦发奋,很快就会追上。
要是脑子烧坏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前细细解释了一番,夏首辅却还是不放心,硬生生坐了半个时辰,亲眼看着白前用针将萧序的温度降下来了,才告辞离开。
唐知味扫了白前一眼,开口,“白神医,帮我送送首辅大人”。
白前便随着夏首辅出了内殿,眼看四周开阔无人,仰起头问他,“首辅大人知道仙客来吗?”
夏首辅眉目不动,“白神医想说什么?”
看来是知道了。
也是,孝仁宗身上那么大变化,别人也就算了,夏首辅绝对是第一个发现的。
白前笑了笑,压低声音开口,“大人,仙客来除了可致幻,更可助闺房之乐。
皇后娘娘自从四个月前就开始服用仙客来,凶手如果真的碰了皇后娘娘,绝对上瘾,冒着生命危险也会再来第二次”。
更何况,听萧序复述的那人的言辞,那人绝对是个愤世嫉俗且自命不凡的。
他绝对有胆子再去第二次!
饶是夏首辅自负经历过大风大浪,听到这样一个漂亮娇弱的小姑娘说着什么“闺房”的,还是忍不住眉头猛跳。
他还以为敢在他面前这般言辞大胆又坦然的姑娘,只有一个先贞顺皇后。
想到先贞顺皇后,夏首辅心头越发沉重,打起精神去看白前,然后,他就看见了白前脸上白嫩嫩的婴儿肥。
婴儿肥还没下去!
夏首辅眉头跳得更厉害了,“白神医想说什么?”
“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我只能吊住皇后娘娘的命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内,皇上若是能寻到神医,就可救活皇后。
找不到,我亦是无能为力”。
白前说着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异芒闪动。
“首辅大人,只要你能说服皇上借这次之事动一动宫中守卫。
守卫一动,空子会更多,那凶手定然经不住诱惑,我们就能来个翁中捉鳖!”
夏首辅没接话,反倒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皇后娘娘为何要服用仙客来?”
白前眨眨眼,“首辅大人明明已经猜到了,却还要问我。
是因为怕担上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罪名吗?”
孝仁宗满了六岁后,搬离后宫。
那之后还是个少年郎的夏首辅就进了宫,一手教养孝仁宗长大成人。
他虽是孝仁宗的舅舅,于孝仁宗来说,却是如师如父。
孝仁宗德行有缺,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夏首辅哑然,随即自嘲一笑,拂了拂衣袖,大踏步往前。
白前没有再跟上去,蹲身福了福,目送夏首辅身影远去,转身往回走。
夏首辅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她却知道,他肯定会去做。
为萧序和小宋皇后报仇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后宫松散至此,连皇后娘娘都能被歹人侮辱致死,他再不出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篓子。
而后宫一旦出篓子,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孝仁宗,乃至会动摇整个大萧。
忠君爱国的首辅大人绝不会坐视,只要有变动,他们就有机会穿插人手……
白前回内殿后,将事情始末及劝说夏首辅的话一一告知唐知味,唐知味匆匆离去。
禁卫军变动会影响到整个朝堂,朝堂上的事,他比她更方便插手。
……
……
午后,萧序又开始起烧,入夜后温度逐渐升高。
孝仁宗来了一趟,见白前在,令她去椒房殿守着,宣了彭院正来看顾萧序。
第三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第四天一早,东宫的小太监又来请白前。
这一次,小太监是哭着来的。
尚未进内殿,白前就听到萧知意愤怒的骂声,“为什么不请白神医来看?序哥儿都烧了三天了!
太医院那帮子废物连个烧都降不下来,父皇却让白神医去守着那个继后!
难道在父皇眼中,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继后比序哥儿还重要,比我大萧的储君还重要?”
“阿意,你不要急”。
却不是孝仁宗,而是东上相。
萧知意显然气急了,猛地抬高声音,“还不急!序哥儿都烧成这样了!还不急!
今天,我话就放这儿了,要是序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放火烧了这皇宫,谁都别想活!”
白前暗暗摇头,这泼辣性子,儿时尚且还知道遮掩遮掩,现在是一点都不藏着了。
里面不知是谁喊了声“白神医来了”,还在骂的萧知意这才止住了骂,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抓住白前的手腕,就把她往里拖,“白神医,快!快给序哥儿看看!”
萧序双眼紧闭,脸蛋通红,不时地微微抽搐着。
短短三天时间,整个人就瘦脱了相,乍一看竟有种病骨支离的感觉。
饶是他这副模样,是她亲手扎出来的,白前也觉得心疼,不怪萧知意急了。
白前微凉的手指搭上萧序脉搏的一刻,萧序若有所感,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白前的手腕。
他一双丹凤眼本就生得圆润,这时候瘦脱了相,更是显得又大又圆,挂在他颧骨支出的脸上,直愣愣的,眸光涣散,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萧知意控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声,扑上前,单膝跪到床榻边叫了声序哥儿。
萧序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直愣愣盯着白前。
白前温声开口,“殿下放开民女的手,让民女给殿下诊脉”。
萧序眨了眨眼,终于认出了白前,喃喃叫了声前前,抓着白前的手却没有放松。
“前前,我梦见我娘了”。
萧序说着脱力松开白前的手,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无声从眼角划出,“我想见闽南王妃”。
他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在说遗言!
萧知意又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死死抓住他垂下的手,一连串保证。
“好好好!皇姑这就去把闽南王王妃带过来!你等着皇姑!”
萧知意说着就要起身,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腿软得根本爬不起来。
东上相忙上前扶了一把,她才终于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外跑。
白前,“……”
却也不必如此。
白前为萧序施了针,很快,萧序就发了汗,擦过身后,安稳睡着了。
孝仁宗尚在前殿等着,白前去回话,就见夏首辅也来了。
听她说完后,蹙眉问道,“白神医,本官记得白神医说过只需连续施针三日,太孙殿下即可痊愈?”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白前重复,“连续”。
夏首辅一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目光就落到了孝仁宗脸上。
孝仁宗面皮一紧,下意识辩解,“朕不知道有这回事,怕皇后有闪失,就让白神医去守着皇后了”。
守着继后?
就继后那个活死人样子,需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
还非得要白神医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
夏首辅显然动了真怒,只顾忌着白前在场,没有立即发作,又问,“现在如何?”
“现在——”
白前沉吟,夏首辅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耽误了三天,难道——
“现在,恐怕至少要连续施针五日,只太孙殿下多日高烧不退,于身体有害,后面还需要调养半月左右”。
嚯,吓他一大跳,还以为那小子要烧傻了!
夏首辅微微放了心,俯身抱拳,“白神医神技,那就劳烦白神医了”。
白前笑笑,倒也不是她神技,主要是她扎出来的病,自然只有她能治。
想必以后,孝仁宗不敢再拦着她见萧序了。
夏首辅问清楚后,交代白前这几天多守着萧序,便与孝仁宗一起离开了。
唔,想必,孝仁宗肯定又要挨一顿训了。
可惜,不是挨一刀。
白前带着淡淡的遗憾回到内殿的耳房,小太监殷勤送上茶点。
不多会,白远志来了,兄妹二人便一边吃茶点,一边聊天。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知意带着闽南王王妃和萧软软急急赶来。
萧序退了烧后睡得很沉,听见动静却立即醒了过来,问是不是闽南王王妃来了。
萧知意忙带着闽南王王妃入内。
萧序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眼看到闽南王王妃就红了眼,双手挥舞着想去抓她的手,急切开口,“姨母?你就是姨母?我娘的亲姐姐?”
闽南王妃与先太子妃一母同胞,虽不是双胞胎,却比绝大多数双胞胎长得都像,据说她们的父母有时候都分不清她们俩。
闽南王妃任由萧序抓着自己的手,安抚笑道,“我是,殿下小时候,我还给殿下换过尿片呢”。
在闽南的十年,让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闽南口音,听在耳中别有韵味。
萧序大窘,但对闽南王妃的孺慕和好奇很快打败了窘意,他又急声问道,“姨母,你真的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
“却也不是一模一样”。
萧序失望啊了一声,闽南王妃笑着指了指自己右侧鼻翼,“殿下瞧,我这里有颗痣,先太子妃是没有的”。
闽南王妃清丽如诗,这一点小小的痣为她清丽的长相添了三分妩媚,宛如神来之笔。
萧序圆润的丹凤眼顿时亮了,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闽南王妃,不肯放过丝毫细节,喃喃,“原来我娘长这样——”
闽南王妃红了眼,感慨摸了摸萧序的头,“殿下长大了,还长得这般俊俏,你娘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萧序使劲眨了眨眼,死死盯着闽南王妃的脸看了半晌,又笑又哭的模样,仿佛要用力将闽南王妃的脸记入脑海。
白前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闽南王妃真是先太子妃的姐姐?”
萧序都十三岁了,先太子妃若在世,至少也有三十左右了。
闽南王妃若是她姐姐,少说也得三十出头了。
更别说,萧软软都十七岁了,而萧软软上面还有个嫡亲兄长。
美人么,总是被上天厚待,乔氏年近四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
闽南王妃比乔氏尚且美貌三分,又养尊处优,看起来年轻不足为奇。
可年轻到看起来比她女儿还年轻,就有点惊悚了!
若不是不礼貌,她甚至想问,她到底是萧软软的亲娘,还是闽南王后娶的续弦。
白前这话一问出来,萧软软就噗嗤笑出声来,一把搂住白前的肩膀,哈哈笑道,“前前,你是想问母妃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吧?”
白前,“……”
倒也不必直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