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招待所的窗台上,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摊开的地图上。
沈秀兰的指尖沿着罗湖口岸的边界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香港新界北区。
她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文件袋里取出一张浅蓝色的通行证,这是昨天通过深圳办事处加急办理的。
“秀竹,今天你继续考察面料市场。”沈秀兰将通行证小心收进手提包内侧口袋,“我要去趟香港。”
沈秀竹正在整理样品册,闻言抬起头:“去找叶晖?”
“嗯。”沈秀兰取出通讯录,找到叶昭前天给她的电话号码,“你大哥说他在尖沙咀的写字楼上班,正好请教些地产方面的事。”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粤语问候声。沈秀兰用普通话说明来意,电话那头的语气立刻热情起来。
“大嫂?我是叶晖!大哥昨晚来过电话了。”年轻人的声音透着干练,“您什么时候过关?我来接您。”
两个小时后,沈秀兰站在罗湖口岸的验证大厅里。
她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在拥挤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沉稳。
验证窗口的警官仔细比对通行证上的照片,钢印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过长长的走廊,香港这边的海关人员示意她打开手提包。
沈秀兰坦然展示包里的物品。
这些都是她提前准备的。
叶晖在出口处等候多时。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穿着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接过沈秀兰的手提包,笑容爽朗:“大嫂和照片上一样精神。”
前往市区的巴士上,叶晖熟练地介绍着沿途景观。
沈秀兰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手指轻轻叩着膝盖。
这些建筑的规模和风格都与内地截然不同,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听说大嫂在bJ做地产项目?”叶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沈秀兰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水:“刚完成一个商业街项目,现在想往住宅方向发展。”
叶晖的眼睛亮起来:“那您可来对地方了。香港别的不说,地产开发绝对是亚洲前沿。”
中午他们在一家茶餐厅简单用餐。叶晖边吃菠萝包边翻看沈秀兰带来的项目资料,突然放下食物,用纸巾擦擦手:“大嫂,您这个开发模式太保守了。”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计算器,快速按动键盘:“您看,如果采用预售楼花的方式,资金周转速度能提高三倍。香港这边都是拿到地就卖楼花,用买家的钱盖楼。”
沈秀兰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停顿了一下:“风险怎么控制?”
“银行按揭和律师楼托管。”叶晖在餐巾纸上画流程图,“关键是找对合作伙伴,晚上我约了几个做地产基金的朋友,都是对内地市场有兴趣的。”
傍晚时分,叶晖带沈秀兰来到太平山顶。夕阳西下,维多利亚港渐渐亮起璀璨灯火。
半山餐厅的露台上,海风轻轻吹动沈秀兰的发梢。
“大哥在信里说您在做生意,没想到做得这么大。”
叶晖递过菜单,语气带着敬佩,“商业街、火锅连锁、服装品牌……您是怎么做到的?”
沈秀兰点了一份牛排,将菜单还给侍者:“一步步来罢了,最开始就一个四合院和一万块钱。”
晚餐时,叶晖详细讲解香港地产的运作模式。
他从土地拍卖讲到银行融资,从建筑设计讲到物业管理。
沈秀兰的笔记本很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专业术语。
“最重要的是资本运作。”叶晖切着羊排,刀叉用得娴熟,“香港地产商都玩杠杆,用别人的钱赚钱。大嫂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引荐几个靠谱的基金经理。”
沈秀兰放下钢笔,目光投向远处中环的摩天大楼:“他们为什么愿意投资内地?”
“香港市场饱和了呀。”叶晖擦擦嘴,“聪明人都知道下一个黄金机会在内地,特别是bJ上海这种大城市,发展空间太大了。”
晚餐后,叶晖真的约来了三位投资经理。为首的陈先生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说话带着英伦口音。
另外两位较年轻,都是香港本地人。
沈秀兰从手提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项目资料,一份份摊在咖啡桌上。
她说话条理清晰,每个数字都准确无误。当谈到退伍军人施工队时,她特意强调了团队的执行力和纪律性。
“有点意思。”陈先生推推眼镜,“bJ三环内的地块,现在什么价?”
沈秀兰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地图,用红笔圈出几个区域:“东城区最近拍出的地块,楼面价每平米八百左右,但如果是合作开发,成本可以控制在六百。”
年轻些的林经理往前倾身:“沈总对高端住宅有什么看法?”
“bJ不缺有钱人,缺的是好房子。”沈秀兰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做的市场调查显示,涉外公寓和带会所的高档小区很有市场,关键是品质和物业管理。”
谈话持续到深夜,沈秀兰始终保持着从容的态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保守。
当对方问及政策风险时,她坦然承认存在不确定性,但同时强调了首都发展的巨大潜力。
送走客人后,叶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大嫂,您真是这个,他们平时可难伺候了,今天居然聊了这么久。”
沈秀兰慢慢收拾着资料,眉头微微蹙起:“他们说的我还要再研究研究。”
回程的渡轮上,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渐渐远去。
沈秀兰靠着船舷,海风吹起她的衣角。手提包里多了三张名片和一份会议纪要,还有叶晖送她的香港地产白皮书。
“大嫂下次来,我带您去看新鸿基的楼盘。”叶晖送她到关口时说,“那些设计和管理理念,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沈秀兰点点头,握紧手提包的带子。通行证上又多了一个出境章,墨迹还微微湿润。
火车抵达bJ站时已是深夜,沈秀兰在月台上深吸一口北方清冷的空气。
她提着行李走出车站,看到叶晖安排的司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
坐进车里,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手提包取出三张香港投资人的名片,借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光线又看了一遍。
车子驶过长安街,沈秀兰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找出几颗包着漂亮糖纸的香港糖果。
这是给叶铭准备的,那孩子最喜欢甜食。
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东厢房还亮着一盏小灯。
沈秀兰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却意外发现正屋的灯突然亮了。
叶昭穿着整齐的警服走出来,像是刚从单位回来。
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声音低沉:“回来了?”
“嗯。”沈秀兰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这么晚还没休息?”
“队里刚结了个案子。”叶昭简短地回答,提着行李往屋里走。
沈秀兰跟着进屋,发现家里收拾得比平时还要整洁。
茶几上摆着一本翻开的数学作业本,上面是叶邵凯的字迹。
她拿起作业本看了看,解题步骤清晰工整。
“小凯最近的作业都很认真。”她随口说道。
叶昭正在厨房倒水,闻言顿了顿:“他长大了。”
第二天清晨,沈秀兰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
她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透过窗户,看见叶昭正在院子里教叶铭打拳。
小男孩有模有样地跟着比划,小脸冻得通红。
“这么冷的天,别让孩子在外面待太久。”沈秀兰推开窗户说道。
叶昭回头看她一眼,对叶铭点点头:“去屋里暖和暖和。”
吃早饭时,沈秀兰注意到叶铭有些咳嗽。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微微发烫。
“好像有点发烧。”她皱眉。
叶昭放下筷子,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昨晚就有点咳嗽,已经吃过药了。”
沈秀兰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响了。是深圳那边打来的长途,关于面料采购的事。
她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转头对叶昭说:“我得去趟厂里,有个急事要处理。”
“去吧。”叶昭盛了碗小米粥放在叶铭面前,“家里有我。”
沈秀兰匆匆出门后,叶昭看着小儿子红扑扑的脸蛋,眉头轻轻皱起。
他伸手又试了试温度,比刚才更烫了。
“铭铭,今天在家休息好不好?”他低声问。
叶铭摇摇头:“爸爸,我想去学校,今天有体育课。”
叶昭没说话,起身去找体温计.量出来的数字让他抿紧了嘴唇:三十八度五。
他走到电话旁,拨通了队里的号码:“老张,我今天请个假,家里孩子发烧了。”
电话那头传来调侃的声音:“叶队,什么时候变成家庭主夫了?”
叶昭没理会,简单交代了几句工作就挂了电话。
他转身看见叶铭歪在沙发上,小脸通红,呼吸有些急促。
“走,去医院。”叶昭当机立断,拿来厚外套给孩子裹上。
在医院排队挂号时,叶昭一直抱着儿子。平时在刑警队雷厉风行的汉子,此刻动作格外轻柔。
他时不时用手背试试儿子的额头,眉头越皱越紧。
医生检查后说是重感冒,开了药叮嘱要多休息。
叶昭认真记下每一个注意事项,连声追问:“需要忌口吗?发烧反复怎么办?什么时候需要复诊?”
取药时,他仔细核对每一种药的使用方法和剂量,又特意问药剂师:“孩子怕苦,这些药能不能加糖?”
回家的路上,叶昭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提着药袋。
叶铭趴在他肩上,小声嘟囔:“爸爸,我想吃你煮的白粥。”
“好,回去就煮。”叶昭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到家后,他把儿子安顿在炕上,盖好被子。转身进厨房,守着灶台慢慢熬粥。
期间不时回屋看看儿子。
中午叶邵凯放学回来,看见弟弟躺在炕上,愣了一下:“铭铭怎么了?”
“发烧了。”叶昭正端着白粥从厨房出来,“声音轻点。”
叶邵凯放下书包,凑近看了看弟弟红通通的小脸,眉头轻轻皱起。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叶昭坐在炕边,一小勺一小勺地给儿子喂粥。
叶铭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扭开头。
“再吃一点。”叶昭耐心地劝着,声音轻柔得让旁边的叶邵凯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叶铭摇头:“不想吃了。”
叶昭放下碗,拿出医生开的药。看着那些药片,小男孩往后缩了缩。
“苦……”叶铭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叶昭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他仔细剥开糖纸,把药片和糖一起递过去:“乖乖吃药,吃完就有糖吃。”
叶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药吞了下去。叶昭立即把糖塞进他嘴里,看着儿子皱成一团的小脸慢慢舒展开来。
下午叶铭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叶昭按照医生教的方法,用温水浸湿毛巾,轻轻给儿子擦身降温。
他动作有些生疏,但格外仔细,连手指缝都擦到了。
叶邵凯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等叶昭去换水时,他主动接过毛巾:“我来吧。”
叶昭有些意外,但还是把毛巾递给了他。少年学着刚才父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弟弟擦额头、擦手心,动作略显僵硬却十分认真。
擦完身子,叶铭还是哼哼唧唧地难受。叶邵凯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故事书。
他坐在炕边,磕磕巴巴地念起来。平时说话利索的少年,读故事时却经常卡壳,有时还会念错字。
叶昭站在门口听着,没有出声纠正。
令人意外的是,叶铭居然慢慢安静下来,听着哥哥不算流畅的朗读声睡着了。
叶邵凯轻轻放下书,给弟弟掖好被角。一抬头,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念得不错。”叶昭轻声说。
少年耳根微微发红,别过头去:“随便念念。”
傍晚时分,叶妍放学回来了。听说弟弟生病,她立即放下书包来看望。
“妈妈知道吗?”她小声问叶昭。
叶昭摇头:“别告诉她,她在忙正事。”
叶妍懂事地点头,主动去厨房准备晚饭。叶昭跟进去,看见女儿熟练地洗米切菜,心里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晚饭后,叶昭看了看时间,走到电话旁拨通了深圳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传来沈秀兰带着倦意的声音:“喂?”
“是我。”叶昭的声音平静如常,“家里都好,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铭铭呢?早上看他有点咳嗽。”
“早好了,活蹦乱跳的。”叶昭面不改色地说着,目光扫过炕上睡得正香的小儿子,“你呢?那边顺利吗?”
“挺顺利的,见了几个投资人,秀竹也开始上课了。”
沈秀兰的声音轻快起来,“就是有点想你们。”
叶昭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照顾好自己。”
挂掉电话,他转身看见三个孩子都望着他。叶邵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去继续写作业。
第二天是周末,叶铭的烧退了,但还有些咳嗽。
早上起来,叶昭摸摸儿子的额头,终于松了口气。
“今天天气好,带你们去郊野公园走走。”他宣布道。
叶邵凯有些惊讶:“爸,你不上班?”
“调休了。”叶昭简短地回答,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公园里的桃花开得正盛。
叶昭牵着叶铭慢慢走,不时低头问一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叶邵凯跟在后面,看着父亲难得的温和模样,眼神有些复杂。
走了一段,他忽然上前一步,主动牵起弟弟的另一只手。
“我牵着他吧。”少年说得有些别扭。
叶昭松开手,看着大儿子小心翼翼地领着弟弟往前走,嘴角微微上扬。
叶妍背着画板走在旁边,叶邵凯看见,伸手过去:“给我吧,挺沉的。”
叶妍惊讶地看着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叶邵凯一把拿过画板,耳根又红了:“啰嗦。”
他们在湖边找了块空地,叶妍支起画板开始写生。
叶昭带着两个男孩在附近散步,不时回头看看女儿。
叶铭走累了,叶昭便把他背起来。小男孩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爸,让我背一会儿吧。”叶邵凯突然说。
叶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儿子放在了大儿子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