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尖叫出声:“卡迪!你清楚那计划!目标区域紧挨着三个平民聚居区!那里住着成千上万的无辜者!我们的人也在附近活动!一旦启动,后果……”“当整个国际社会都在装睡,”卡迪打断她,缓缓站起身。
她举起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猎刀,刀尖笔直地指向窗外那块依旧在歌功颂德的深瞳广告屏,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我们只能用爆炸声,当他们的闹钟。”
仓库里一片死寂!本杰明停止了敲击键盘,艾玛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马库斯喘着粗气,眼中的狂怒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
只有窗外的广告屏,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胜利”的赞歌,与仓库内正在酝酿的风暴,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照。
基桑加尼工业园。
热风卷着沙粒拍打在诺亚沟壑纵横的脸上,他趴在锈蚀的储油罐顶端,望远镜里映出深瞳矿产加工厂的全貌。
高墙电网内,持枪的保安正挥舞电棍驱赶疲惫的工人,像鞭挞一群佝偻的牲口。
“西侧确认是员工宿舍,铁皮屋顶,有妇女在晾晒衣物。”诺亚的汗水沿着斑白的鬓角滑落,低声说道:“至少住着三百人。”
耳机里传来斛斯班清洌的声线,年轻的狙击手正潜伏在对面水塔的阴影中:“1号、2号岗哨已标记,视野清晰,但食堂门口有孩子在踢罐头...”
“记住,我们只针对深瞳。”马库斯的声音从数十公里外的指挥车传来,电流的杂音割裂了他语调里的凝重。
诺亚用指腹摩挲着胸前照片的塑封边缘,照片里穿校服的小女孩在阳光下咧嘴大笑,齿缝缺了一颗——那是丽贝卡第一次换牙时他亲手拍下的。
去年深瞳违规排放的污水让整条河流变成毒液,埋葬了包括丽贝卡在内的七十三个孩子。
“执行b计划。”诺亚牙关咬得发酸,冷声说道:“等换班时保安聚集到岗亭再动手。”
当夕阳将厂区染成血色,换岗的保安果然聚在岗亭旁传递烟卷,诺亚按下引爆器,预先埋设在变电房的炸药轰然起爆,浓烟瞬间吞噬了厂区大门。
“电路瘫痪!”斛斯班在瞄准镜后实时汇报:“办公楼主通道已清除!”
诺亚如猎豹般蹿下储油罐,冲锋枪点射放倒两个试图抵抗的保安,他踹开办公楼玻璃门,正撞见一个臃肿的中年男人试图撬开保险柜。
“我投降!我有家庭!”男人举起戴着金表的手腕,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大声哭喊道:“我只是普通财务...”
诺亚的枪口在剧烈颤抖,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丽贝卡葬礼那天,他也这样徒劳地抚摸过自己的婚戒。
“我女儿也有家庭!”诺亚的怒吼混着扳机扣响,子弹在对方胸口绽开血花,男人倒地时碰到了桌上的相框,里面一家三口的合影迅速被血泊浸染。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更为剧烈的二次爆炸从宿舍区方向冲天而起,铁皮屋顶像纸片般被掀飞,火光中隐约传来孩童的哭喊。
“诺亚!”斛斯班在频道里失声尖叫:“那不是我们安排的炸药!宿舍区地下还有引爆点!”
热浪裹胁着血腥气扑进办公楼,诺亚怔怔望着窗外冲天烈焰,照片从松开的手指间飘落,在血泊中慢慢卷曲焦黑。
伦敦,战略资源投资论坛会场。
伦敦多尔切斯特酒店的宴会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一年一度的战略资源投资论坛正在,台下坐着西装革履的基金经理、矿业巨头代表和几位神态慵懒的外交官。
深瞳组织的英国负责人库尔斯邦.吉里奥,身着量身定制的深色西装,正站在演讲台后,神情从容,他身后巨大的全息屏幕展示着精心制作的图表和数据。
“……因此,在刚果金,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资源竞争,“库尔斯邦.吉里奥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他适时地露出一个略带沉重的表情,“更是一场与混乱和无序的博弈。\"
他轻点控制笔,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一张刚果金地图,几个关键矿区被标红,旁边注明了近期发生的“安全事件”。
“正如各位所见,持续不断的暴力活动,严重威胁着我们员工的生命安全,也阻碍了我们为当地带来发展与稳定的努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掌握着巨额资本的面孔,沉声说道:“为了保障基础运营,我们不得不寻求增加安保预算,这实属无奈之举。”
英国贸易代表查尔斯·惠灵顿爵士微微颔首,他灰色的眉毛下,眼神显得十分\"理解\",他对着面前的麦克风轻声说:“在如此……动荡的地区进行投资和运营,难度可想而知,贵公司面临的挑战,我们充分理解。”
“感谢您的理解,爵士。”库尔斯邦.吉里奥微微鞠躬,动作优雅。
他再次点击控制笔,屏幕上的画面骤然变得极具冲击力——那是一片医院的废墟,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散落的医疗设备和玩具的碎片。
“而制造这些混乱的,正是那些所谓的‘反叛军’。”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与谴责,“他们毫无人性,甚至将目标对准了最无辜的平民,就在今天清晨,他们袭击了北基伍省一家由我们深瞳资助、并提供安全保护的妇产医院。”
显示刚果(金)东部长期动荡,北基伍、南基伍和伊图里三省尤为严重,武装团体林立,暴力持续导致平民大规模伤亡。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低沉的惊呼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许多参会者脸上露出厌恶和愤怒的表情。
没人注意到,或者说没人刻意去注意,那张极具煽动性的照片角落里,一个不甚清晰的深瞳组织标识,正静静地烙印在扭曲的金属框架上——那里,本是他们深度控制、并传闻进行某些非公开研究的医疗中心。
《金融时报》的记者莎拉·彭宁顿坐在媒体席,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记录着,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张照片背景中建筑风格与当地普通医院的差异,以及那模糊标识可能意味着的更深层联系。
就在她准备举手提问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主编发来的消息,内容简短而明确:“暂缓卡迪反叛军人权方向报道,等待官方统一声明,优先跟进市场反应。”
莎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库尔斯邦.吉里奥正用一种洞悉一切般的目光扫过媒体区,嘴角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她身边,路透社的记者已经收起了录音笔,转而开始编辑一条关于“刚果金动荡局势推高稀有金属期货价格预期”的快讯。
一位来自瑞士联合银行的代表推了推眼镜,提问道:“吉里奥先生,鉴于目前的安全形势,您是否认为这会长期影响钴和钽铁矿的供应链?深瞳是否有具体的应对方案来保障股东利益?”
问题从“是否袭击了医院”转向了“如何保障供应链”,会场的焦点在无形中被成功转移。
库尔斯邦.吉里奥从容不迫地开始回答关于供应链韧性和备用矿区开发计划的问题,他身后的屏幕,也适时地切换回那些光鲜亮丽、展示着深瞳“技术进步”与“社区贡献”的幻灯片。
莎拉看着眼前的一切,最终缓缓合上了她的笔记本,库尔斯邦.吉里奥的表演,或者说,深瞳精心编排的剧本,在伦敦这个华丽的会议室里,又一次取得了成功。
真相,在资本与权力的共谋下,被暂时埋藏在了刚果金的尘土与硝烟之下。
布卡武市集,深瞳控制区小学附近。
布卡武的太阳毒辣得能把土地晒裂,艾玛站在一辆破旧的皮卡旁,医疗包散落在脚边,绷带和药品被踩进泥土里。
她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两百米外那所小学的操场——一枚迫击炮弹刚刚在那里炸开,腾起的黑烟像狰狞的鬼手。
孩子们的尖叫刺破空气,几个小小身影倒在焦黑的土坑边缘,不再动弹。
“这他妈不是我们承诺的战斗!马库斯!”艾玛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马库斯的衣领,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声音嘶哑道:“你看看!那是学校!里面都是孩子!”
马库斯的脸被硝烟和汗水糊得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颤动,他粗暴地甩开艾玛的手,指向从小学教学楼后门驶出的、涂着深瞳标志的轻型装甲车,声音同样吼得震天响:“我他妈没瞎!可你告诉我怎么办?他们的指挥节点、通讯中转站就设在那栋教学楼里!他们把机枪架在教室里!我们的兄弟上个星期在北方怎么死的?被他们引到难民营里围歼!跟他们讲底线?!”
“那我们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艾玛的怒吼带着哭腔。
不远处,卡迪仿佛没有听到这场争吵,她单膝跪在一辆装载着自制爆炸物的卡车旁,用胶带将最后几个雷管牢牢固定在成捆的炸药上。
她的动作稳定、精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只有额角滑落的汗珠显示着她并不平静,阳光照在她沾满污垢和干涸血点的侧脸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个穿着褪色红花裙、赤着脚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跑到卡车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拉住卡迪的衣角。
“女士……”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恐惧:“我妈妈……在里面工作……她早上给我做了豆子……她说晚上回来……”女孩的手指指向那所正在冒烟的小学。
卡迪缠绕胶带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孩那双充满无助和希冀的大眼睛上。
那一刻,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刹那,她伸出同样布满污迹和细小伤痕的手,非常轻、非常快地拍了拍女孩的头顶,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沙哑与温和:“快回家吧,孩子,回家去,把门锁好。”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远处更大的爆炸声吓到,转身跑开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消失在断壁残垣间。
卡迪目送女孩消失,然后猛地转回头,脸上那一丝短暂的柔和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一切的决绝。
她站起身,对马库斯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三分钟后,引爆。”
“卡迪!”艾玛绝望地喊了一声。
马库斯嘴唇动了动,看了一眼小学,又看了一眼卡迪毫无表情的脸,最终狠狠一拳砸在车盖上,对着耳麦低吼:“‘阴影’小组,最后确认起爆线路!无关人员撤离!重复,三分钟后执行‘净化’!”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艾姆看着操场上的烟尘,看着那辆深瞳的装甲车嚣张地碾过孩子们曾经玩耍的空地,开进教学楼底层加固过的车库。
她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信仰崩塌的冰冷。
卡迪站在引爆器旁,手指虚按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上。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市集,牢牢锁定着那栋教学楼。
她看到了二楼窗户后面晃动的人影——那是深瞳的技术人员和武装士兵,她也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红花裙女孩母亲的身影。
三分钟到。
卡迪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沉稳地按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整栋教学楼猛地向下一沉,然后从内部膨胀、开裂,巨大的火舌和浓烟从每一个窗口、每一个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将它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