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条黑水玄蛇的出现，仿佛抽走了这片地下空间里所有的声音。无论是水流声，还是虫群的躁动，都在它那只巨大的、散发着惨白幽光的独眼注视下，归于沉寂。
那只漩涡般的独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评估猎物的威胁等级。但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古老、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却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令人窒息。
下方的腐尸甲虫群，已经退到了一个它们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但依旧没有散去，仿佛在等待着这位“上位者”的裁决。
“咕咚。”
李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缓缓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想把自己藏到林烬身后，嘴里用气音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就是块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
阿朵的脸色也无比凝重，她将影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几张颜色各异的符箓已经悄无声息地夹在了指间，蓄势待发。但她心里清楚，面对这种级别的怪物，这些符箓恐怕连给它挠痒痒都不够。
“林烬，”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你那些‘老朋友’的记忆里，有没有提到这家伙喜欢吃什么？或者……怕什么？”
林烬没有回答。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被那只独眼锁定，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吸入那个旋转的符文漩涡之中。
更糟糕的是，那股源自骨山的“秽气”，此刻非但没能成为护身符，反而像是点燃的狼烟，将他彻底暴露在了这头巨兽的“审判”之下。黑水玄蛇的意志中，传递出一种比腐尸甲虫清晰百倍的指令——“清除”。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程序般的冰冷指令。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只诡异的独眼，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脑海中那片混乱的记忆海洋。
不行……太乱了……
无数濒死的画面，绝望的哀嚎，痛苦的挣扎，像一场精神风暴，冲击着他的理智。这些记忆碎片，在黑水玄蛇的威压下，变得更加狂躁不安。
“冷静……冷静下来……”
林烬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混乱的脑海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想起了自己与咒血达成平衡时的那种感觉——不是对抗，而是引导。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搜索关于“黑水玄蛇”的记忆，而是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叶孤舟，顺着这片记忆的洪流漂荡。他开始去“感受”这些记忆，感受那些亡者在生命最后一刻，对这片环境最深刻的烙印。
一个画面，闪电般划过。
那是一个负责清理渠道的血月楼杂役，他正战战兢兢地将一桶散发着恶臭的“厨余”倒入这条暗河。画面中，黑水玄蛇出现了，它吞噬了那些厨余，但唯独对其中一种混杂着的，发出微弱蓝光的菌菇，避如蛇蝎。
【厌恶……那种味道……】杂役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林烬脑中。
又一个画面涌现。
这次是一个误入禁区的低阶弟子，他被巡逻的黑水玄蛇堵在了一个狭窄的通道里。绝望之中，他胡乱地敲击着墙壁，当他的武器敲在一块嵌有某种黑色矿石的岩壁上时，发出了一种频率极高、极为刺耳的“嗡嗡”声。画面中的黑水玄蛇，在那声音响起时，巨大的身躯明显地一滞，显得异常烦躁。
【声音……头……好痛……】
最后一个画面，来自一名被处决的血月楼执事。他的记忆相对完整清晰。他知道，这条黑水玄蛇是被人为饲养在这里的，它的“巢穴”，就在前方水道拐角处的一座巨大溶洞里。而巢穴中，有一处常年被地底阴泉冲刷的“涤魂石”，那块石头散发的气息，能中和“烬海”的力量，让玄蛇保持一定的“理智”，不至于彻底沦为只知吞噬的疯魔。
厌恶的菌菇、烦躁的声音、以及……巢穴里的涤魂石！
三条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在林烬的脑海中，瞬间串联成了一条险象环生的求生之路。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一度被恐惧和混乱占据的眼眸，此刻亮起了惊人的光彩。
“阿朵，你会口技吗？或者，能不能用符箓，模仿出一种像蚊子翅膀高速振动一样的声音？”林烬的语速极快，但逻辑清晰。
阿朵一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立刻点头：“可以，我有一张‘蝉鸣符’，能发出类似的声音，但威力不大，只能算骚扰。”
“够了！”林烬又转向李默，“李默，看到你右手边石壁上，那些发着蓝色荧光的蘑菇没有？”
李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所在的平台边缘，岩壁的缝隙里，确实生长着几丛看起来就不怎么好吃的蓝色菌菇。“看到了，怎么？这家伙好这口？拿去孝敬一下，看能不能放咱们一马？”
“不，它讨厌这个。”林烬的嘴角扯出一个疯狂的弧度，“一会儿阿朵让它‘头疼’的时候，你就用你的铁爪，把那些蘑菇全都给我刮下来，有多远扔多远，最好能扔进我们来时的那条主河道里！”
“然后呢？”李默瞪大了眼睛。
“然后，我们冲过去。”林烬的目光，投向了黑水玄蛇出现的那条，更加黑暗、更加宽阔的支流通道。
“冲……冲过去？”李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林哥，你这是什么战术？先给人家挠个痒痒，再扔个它不爱吃的菜，然后从人家嘴巴底下跑过去？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它的巢穴在那边。”林烬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巢穴里，有我们活下去的东西。它现在只是在审视，一旦它确定我们是‘威胁’，就会立刻攻击。我们必须在它动手之前，把它引开！”
计划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用声音骚扰，用它厌恶的东西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趁着它被短暂引开的间隙，从它身边冲过去，冲进它的巢-穴。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们都会被瞬间吞噬。
李默看着林烬那张写满了“不疯魔不成活”的脸，又看了看下方那只山一样巨大的蛇头，一咬牙，一跺脚，重新捡起了掉在脚边的铁爪。
“干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得热闹点！阿朵妹子，给它来个劲爆的！最好能让它当场蹦迪！”
阿朵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看懂了林烬眼中的决绝。这已经不是最优解，而是唯一解。
她指尖一捻，那张淡黄色的“蝉鸣符”无火自燃。
“嗡——”
一股无形的，频率极高的声波，瞬间扩散开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尖锐，仿佛有无数只钢针，在狠狠地刺向人的大脑。李默和林烬都感觉脑袋一懵，太阳穴突突直跳。
而作为主要目标的黑水玄蛇，反应更是剧烈。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巨大的独眼中的漩涡符文，旋转速度骤然加快，透露出一种明显的烦躁与暴虐。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巨大的头颅开始不安地晃动，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搅得心烦意乱。
“就是现在！”林烬爆喝一声。
李默卯足了劲，手中的铁爪带着风声，狠狠地刮向岩壁上的蓝色菌菇。
“刺啦”一声，那些菌菇连带着碎石和苔藓，被他整片地铲了下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一大团东西朝着后方的主河道奋力一扔！
那团蓝色的荧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远处虫群聚集的地方。
黑水玄蛇的注意力，瞬间被那团它所厌恶的气味吸引了过去。噪音在耳边，恶心的东西在身后，它那本就不高的智能，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它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后方，似乎在犹豫是先解决噪音源，还是先处理那团让它作呕的“垃圾”。
这个空当，也许只有一两秒。
“走！”
林烬第一个冲了出去，他没有选择平坦的平台，而是直接踩着湿滑的岩壁边缘，像一道离弦的箭，射向那条黑暗的支流通道。
阿朵紧随其後，她的身法轻盈，脚尖在岩壁上几个借力，便飘出了数米之远。
李默背着影刺，是最后一个。他刚迈出两步，异变陡生！
他脚下那块被他刚才用铁爪暴力铲过的岩石，本就布满了裂纹，此刻再也承受不住他加上影刺的重量。
“咔嚓！”
一声脆响，岩石崩裂！
李默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连带着背上的影刺，朝着下方黑水玄蛇那巨大的，因为转向而暴露出的侧身，直直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