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雾气浓重的清晨六点,闹钟第三次响起。
赵虎勉强撑开眼皮,拖着身子挪进盥洗室。他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泼在脸上——然后,在抬起头的那一瞬,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开始融化。
先是轮廓像遇水的糖画般晕开,接着五官如蜡油般缓缓下坠。
镜面突然像痉挛的胃袋向内收缩——
最终“噗”地一声,喷出一口混着血丝与碎牙的粘稠液体!
“你他妈的恶心到我了。”
锯齿状的字迹在玻璃上浮现,仿佛有指甲在背面疯狂抓挠。
他想移开视线,却发现镜中伸出无数只透明的手,死死攫住他的眼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开始剥落,皮肤碎片掉进洗手池,露出底下鲜红跳动的肌肉……
而那些肌肉正重新编织成另一张更疲惫、更破败的脸。
新生的赵虎隔着流淌的镜面,对他露出空洞的微笑。
冰箱门在他经过时自动弹开。
过期食物如祭品般陈列,猩红的指示灯拼出质问:“你买它们时,就想好了要喂垃圾桶吗?”
冷气缠上他的脚踝,冻裂的鸡蛋里,蛋黄凝成扭曲的笑脸。
公司电梯的超载警报突然响起。
冰冷的电子女声补充道:“最后进来的那位,你的体重和你的借口一样超重了。”
镜面映出的其他乘客都成了半透明虚影,唯独他的轮廓沉甸甸地压弯地面。
电梯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像在称量他灵魂的重量。
逃回家时,科技产物给了他最后一击。
wi-Fi自动断开,路由器用摩斯密码闪烁:“你需要的不是信号,是走出房门。”
屏幕反光里,数据流如藤蔓缠住他的手腕往外拖拽。
挣扎中,咖啡机吐出一张纸条:“你的疲惫,十六杯咖啡也救不了。”
水槽浮起的茶包标签写着:“你的热情,和三分钟前的开水一样,凉透了。”
他环顾四周,所有电器插头的指示灯,都静静亮着血红色的、审视的光。
凌晨三点,他再次站到那面镜子前。
这一次,镜面如水银般波动,浮现出一个穿旧校服的小小身影。
童年的他隔着流淌的玻璃开口,声音细弱:“你弄丢了纽扣、决心、未寄出的信……现在,连我也要丢了吗?”
镜框应声裂开无数黑缝。
所有被他辜负的物件——断墨的钢笔、单只袜子、空钱包、沉默的闹钟——如潮水般涌出,将他狠狠推向镜中。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外界的景象凝固成完美静帧。
而他自己……成了镜中那个永远在嘶吼、永远用指甲抓挠玻璃的倒影。
第二天清晨,新邻居向物业抱怨墙壁里持续传来抓挠声。
“像有人困在镜子后面,”他不耐烦地说,“想挖出一条生路。”
物业人员敷衍记录,并未深究。
同期报纸的社会版角落,有一则不起眼的短讯:近期多名市民报告家用物品出现“智能反抗”现象,心理学家归因于都市高压生活产生的集体幻觉。
而在那间再也无人进入的公寓里,盥洗室的镜面偶尔会泛起涟漪。
它映出的不再是房间景象,而是所有在城市中丢失自我、最终被日常之物吞噬的灵魂。
他们无声呐喊,抓挠着现实与虚无的边界。
镜框边缘,一行血字渐渐干涸:
“你逃避的每一个自己,都会在此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