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神永公寓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
NhK的科普节目,讲石油的形成。
“……三亿年前,茂密的森林覆盖着地球……”
“无数的植物和动物在这里生活、死亡……”
“它们的遗骸沉入地底,经过漫长的地质作用……”
“最终形成了今天的石油……”
薰趴在地板上,正在拼装新买的霸王龙骨架模型。
一块块白色的塑料骨骼,在他手中慢慢组合成形。
咔哒。
龙头拼好了。
咔哒。
脊椎连上了。
咔哒。
前肢装好了。
神永新二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着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
目光落在书上,思绪却在别处。
“爸爸。”
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嗯?”
薰举起刚拼好的龙头,小脸认真:
“做这个恐龙的塑料,和上次那个三角龙的塑料,它们会不会来自同一个地方?很久很久以前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电视里说呀。”
“塑料是从古代的动物和植物变来的。”
“那我的两个恐龙……”
他把龙头拿近,仔细端详:
“它们会不会……以前认识?”
神永新二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
然后,他放下书,从沙发上下来,在薰旁边坐下。
“是的,薰。”
他接过龙头,对着窗外的余晖:
“它们可能真的来自同一片森林。”
“或者同一片海洋。”
“构成它们的物质,经历了三亿年的旅程。”
“从活着的生命,变成化石,变成石油,变成塑料。”
“最后变成你手里的玩具。”
他把龙头还给薰:
“形态变了,但某种联系……一直在。”
“会改变,会转化,但从不真正消失。”
“很浪漫,对不对?”
薰似懂非懂地点头:
然后低头继续拼装他的恐龙。
神永新二看着他。
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组织。
个人。
传承。
如果晨光社是那片远古森林……
那每个成员是不是那些树木?
如果有一天,森林里最大的那棵树倒了……
其他的树,还能继续生长吗?
还是说……
它们已经习惯了那棵大树的庇护?
习惯到忘记了,自己也能接受阳光?
思绪回到最近几周。
【一颗过度燃烧的恒星……】
【用尽一切,献出最后的辉煌……】
【然后什么都不剩……】
【那些依赖它的光的行星,全部坠入永恒的黑暗……】
对比之下……
伊豆乡村的那些画面。
在雨中争论水渠设计。
推搡、争吵、满身泥泞。
他本想直接给出答案。
但他忍住了。
然后看到他们自己摸索。
试错。
结合。
创造出比他预想更好的方案。
还有那个晚上。
围坐在篝火旁。
那些眼神。
那些笑容。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神永新二站起来,走到玄关,拿起话筒:
“喂?”
“神永君,真的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声音客气,但藏不住焦虑。
“渡边伯母,您好,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拓海的事,他最近的表现很奇怪。”
“怎么了?”
“他……他说想留级。”
“留级?”
“是的,他成绩一直很好,本来应该全力准备考试的,但最近他竟然故意不交作业,考试也………”
“我和他父亲都吓坏了,我们追问了很久,他才说是为了能继续参加你们的社团活动,说要继续参与活动,说这比升学更重要。”
“神永君……”
渡边母亲的声音近乎恳求:
“我不知道你们社团到底在做什么。”
“但拓海是我们家的希望。”
“他本来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我明白了。”
“伯母,请您放心。”
“我会和他谈谈的。”
对方又嘱咐了几句才挂断。
他站在玄关,盯着话筒。
很久。
然后,拨通了渡边的号码。
“喂?”
“我是神永新二。”
“新二君?”
“怎么这个时候……”
“有时间吗?出来见个面。”
“车站前的公园。”
电话挂断,回到客厅。
薰抬起头:
“爸爸要出去吗?”
“嗯,去见个朋友。”
“很快回来,等会和小百合一起玩好吗?”
“好。”
神永新二拨通美咲的电话。
简单交代几句。
换上外套出门。
夜色已深。
公园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长椅上,两个人并肩坐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新二打破了寂静:
“为什么?”
渡边低着头,手指交握: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级。”
“……我不想离开晨光社。”
“为什么不想离开?”
“因为……因为在这里,我找到了意义。”
“什么意义?”
“我们在做真正重要的事!”
渡边抬起头:
“乡村的实践,帮助齐藤家……”
“不是那些虚伪的东西,考试、升学、然后找份好工作……”
“我们在改变这个世界!”
“我看到了!我们真的在创造!”
“我第一次觉得……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神永新二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在改变世界’?”
“是。”
“但那不是你留级的理由。”
“你告诉我……”
“如果你离开晨光社去上大学,晨光社会停滞吗?”
“我……”
“如果你不在,那些乡村项目会失败吗?”
“不是……”
“那为什么要留级?”
“因为我不想错过!”
“我不想等四年后回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渡边,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大家去乡村吗?”
“为了……实践?”
“不只是。”
神永新二走回长椅,重新坐下:
“是为了看看……当我不在主导的时候,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记得那天下雨吗?争论水渠设计。”
渡边点点头。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最优方案。”
“可以省掉两个小时的争吵和试错。”
“但我忍住了。”
“因为我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可能,不需要我,也能找到答案。”
“结果呢?”
“你们做到了。”
“而且,你们的方案比我预设的更好。”
渡边愣愣地看着他。
“那天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我一直以为,我在培养你们。”
“但其实……”
他看着夜空:
“我只是在用我的‘光’,遮蔽你们本该发出的光。”
“你们习惯了站在我的阴影里。”
“习惯了等我给答案。”
“习惯了……依赖我。”
“这不是你们的错。”
“是我的。”
他转身,看着渡边:
“所以,我必须改变。”
“晨光社必须改变。”
“你也必须改变。”
渡边的声音很小:
“怎么改变?”
“去上大学。”
神永新二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和他平视:
“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去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想法。”
“去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而不是晨光社的附属品。”
“如果有一天,晨光社真的需要你……”
“那时候的你,会比现在强大得多。”
“会带来更多的东西。”
他站起来,拍拍渡边的肩膀。
渡边坐在那里。
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神永新二说:
“明天例会。”
“我们好好谈谈。”
第二天。
周日下午两点。
晨光社活动室。
所有成员到齐。
“今天,我们开一次特别的会。”
“生活会,批评与自我批评。”
成员们面面相觑。
这个词他们在书里见过。
但从没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
“我先来。”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我必须承认……”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的领导方式存在严重问题。”
“掌控欲过强,倾向于替大家做决定。”
“大到战略方向,小到活动安排。”
“哪怕是你们完全有能力自己决定的事,我也要插手。”
“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
“因为我觉得我的决定更正确,更高效。”
“我觉得让你们自己讨论,会浪费时间,会走弯路。”
“但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你们习惯了等我的指示。”
“习惯了问‘新二君会怎么看’。”
“习惯了……不做决定。”
“第二对各位的能力和判断力,我缺乏足够的信任。”
“我嘴上说‘我相信你们’。”
“但实际行动呢?”
“我把你们当成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
“每次讨论,最后还是我来拍板。”
“每次争论,最后还是我来定论。”
“这不是信任。”
“这是封建大家长的控制。”
“任何与我想法不同的声音……”
“我要么用‘这样更好’来说服。”
“要么用‘我们试过了,不行’来打消。”
“结果就是,你们渐渐不再提出不同意见。”
“因为你们知道,最后还是会按我的想法来。”
“久而久之……”
“这个组织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我的声音。”
“我的过度中心化,让大家产生了不健康的依赖。”
“这些想法完全违背了我们建立晨光社的初衷。”
教室里落针可闻。
“我一直以为,我在给你们光。”
“在指引方向。”
“在带领大家前进。”
“但其我只是在用我自己的光,遮蔽你们本该发出的光。”
“这是我的失误。”
神永新二深深鞠躬:
“我为此向大家道歉。”
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最后,是美香打破了沉默:
“新二君,你不用这样……”
“你说的,我们都明白。”
“但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他人也开口:
“对。”
“我们已经习惯了……你来做决定。”
“如果没有你……”
他说不下去了。
活动室里一片嘈杂。
然后,山田站起来:
“如果要自我批评的话,我也有问题。”
“我太依赖新二君的决策了。”
“遇到问题,第一反应总是问新二君。”
“而不是自己思考。”
其他人也站起来:
“我也是。”
“总觉得只要跟着新二君就好。”
“没有真正思考过为什么。”
一个接一个。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
最后,大家开始提出改进方案。
“设立项目小组。”
渡边在黑板上写:
“每个小组有自己的负责人,重大决策需要全体讨论。”
山田补充:
“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定期轮换。”
美香提议:
“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负责不同的事务。”
“活动记录公开。”
“决策过程可追溯。”
一条条建议被写在黑板上。
一个新的运作机制在成形。
不再是金字塔式的。
而是网状的。
不再有绝对的中心。
而是多个节点的连接。
“这些都很好。”
新二看着黑板:
“但我要补充最后一点。”
他转过身,面对所有人:
“基于对组织长远发展和个人状态的考虑,我决定,在暑假结束后,将暂时离开晨光社的日常管理和决策。”
“什么?!”
“新二君你要退出?”
“为什么?”
“这是我们一起开创的社团啊!”
“你要亲手结束掉吗?就像那些搞乐队的家伙吗?!”
“等下,不要走!”
“你不重视大家吗?”
“不要,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做的!”
“你难道只想着自己吗?神永!”
恐慌在蔓延。
像失去主心骨的惊慌。
像被抛弃的恐惧。
“听我说完,这不是放弃。”
“更不是解散或结束”
“我把它看作一场必要的试炼。”
“没有神永新二的晨光社,能否继续前进?”
“考题就是这个,考官是你们每一个人。”
“这场考试没有预设答案。”
“最终的评分,将决定晨光社是否真正具备了独立生命力。”
“能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还是证明我们之前的建设只是空中楼阁。”
“需要推倒重来。”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
“晨光社的未来,从此刻起,真正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这是我对你们最大的期许。”
“也是我们之间,关于成长的约定。”
他深深鞠躬。
将选择权。
将责任。
将未来。
还给了所有人。
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
大家陆续离开。
神情复杂。
有迷茫。
有不安。
有恐慌。
但也有……
某种隐秘的期待。
某种跃跃欲试。
神永新二最后一个离开。
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活动室。
桌上还摊着刚才讨论的资料。
黑板上,新机制的框架还在。
他的目光在那些字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轻轻关上门。
【真嗣君,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利匹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虽然很难。】
【虽然很痛。】
神永新二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往前走。
几天后。
周三下午。
关于乡村项目的讨论会。
神永新二面前摊开着笔记本。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在听。
山田站在讲台上。
有些紧张。
“关于……关于下一阶段的种植安排……”
“我们小组讨论后……提出了三个方案……”
开始讲解。
磕磕绊绊。
有些地方说得不够清楚。
有些地方逻辑有点乱。
以前,神永新二会直接打断。
指出问题。
给出改进建议。
但现在……
他只是在本子上记录。
山田讲完了。
“以上就是我们的方案。”
“请大家……指教。”
渡边举手:
“第二个方案的时间安排有问题。”
山田一愣:
“什么问题?”
“和学校的考试冲突了。”
他指着日历:
“那一周我们都要复习,没时间去乡村。”
“啊……”
山田恍然:
“我……我没注意到这个……”
“可以调整到下一个周末。”
美香提议:
“推迟一周应该问题不大。”
“但那周是连休。”
有人说:
“很多人可能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那就提前两周调查。”
另一个人建议:
“看看大家的时间,再定具体日期。”
讨论开始了。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被提出。
一个建议接一个建议被讨论。
有争论。
有分歧。
有妥协。
但所有人都在参与。
都在思考。
都在为这个项目负责。
会议进行到一半。
有人提出新问题:
“我们收获的蔬菜应该怎么分配?”
这个问题引发了更激烈的讨论。
“应该平分给所有参与的人。”
有人说:
“毕竟是大家一起劳动的成果。”
“不公平。”
立刻有人反对:
“有人每周都去,有人只去过一次。”
“怎么平分?”
“那按参与次数分配?”
“也不对。”
另一个声音:
“有人虽然去得少,但每次都干最累的活。”
“怎么算?”
“我觉得应该卖掉。”
山田提议:
“资金用于项目发展。”
“这样才能帮助更多人。”
“但这样就没有个人获得感了。”
美香说:
“大家会觉得自己的劳动没有得到回报。”
争论越来越激烈。
各种方案都有人支持。
也都有人反对。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
不自觉地转向了坐在最后的新二。
他注意到了这些目光。
合上笔记本。
站起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
等待他的答案。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但神永新二只是走到前面。
然后说了两个字:
“投票。”
“什么?”
“投票。”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每种方案都有它的道理。”
“每种方案都有它的问题。”
“所以……你们投票决定。”
“选出你们认为最好的方案。”
“然后执行。”
“如果执行过程中发现有问题,再开会,再讨论,再投票修改。”
“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转身。
走回自己的位置。
坐下。
短暂的沉默后。
美香站起来:
“那……我们投票?”
“投票。”
他们开始统计各个方案的支持票。
最终……
“建立积分制,按贡献分配”的方案。
以微弱优势通过。
几乎是对半分。
有人欢呼。
有人叹气。
散会时。
美香走到新二旁边:
“新二君。”
“嗯?”
她犹豫了一下:
“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放手。”
她看着他:
“如果我们搞砸了……”
“那就搞砸。”
“然后从头再来。”
“可是……”
“美香。”
新二收拾东西,头也不抬: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不是失败。”
“是永远不敢尝试。”
他站起来,背上包:
“如果我一直掌控着一切……”
“那你们永远不知道……”
“自己其实可以飞得多高。”
他走向门口。
在门口停下,回头:
“而我也永远不知道……”
“我培养的,到底是能独立飞翔的鸟……”
“还是只会待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说完,他离开了。
留下美香站在那里。
看着他的背影。
久久没动。
又过了几天。
周五的例会。
主要议程结束。
气氛轻松下来。
大家开始闲聊。
“暑假终于快到了!”
田中伸了个大懒腰:
“感觉这学期过得好快。”
“是啊。”
有人附和:
“忙得都没意识到时间。”
“你们暑假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打开了话匣子。
“我要回老家。”
“帮家里农活。”
“我报了补习班。”
“要准备考试。”
“我想找个短期打工。”
“赚点零花钱。”
“继续乡村项目吗?”
“当然!”
“暑假时间多,可以多去几次。”
“对对对,我们可以……”
大家七嘴八舌。
山田突然注意到。
新二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低头整理笔记。
“新二君。”
他随口问道:
“你呢?”
“暑假有什么打算?”
他抬起头,想了想:
“之前答应了薰,带他去海边住几天。”
“海边?”
美香的眼睛一亮:
“真好啊!”
“哪里的海边?”
“伊豆。”
“找了个安静的小地方。”
“靠海,人少。”
“好羡慕……”
几个女生发出感叹。
“可以看到星星吗?”
有人问。
“应该可以。”
“那边没什么光污染。”
“薰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一直想去海边。”
“想堆沙堡,抓螃蟹。”
看着大家羡慕的表情。
神永新二突然像想起什么。
“对了……”
“我租的那个地方挺大的。”
“如果大家暑假有空……”
“也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的话……”
他看着所有人:
“欢迎一起来。”
“就当是……度假。”
这句话激起了涟漪。
“真的可以吗?”
“不会打扰你们吗?”
“太好了!我正好那段时间没事!”
“我也想去!”
“海边啊……”
连平时比较严肃的渡边也笑了:
“听起来不错。”
“我没去过伊豆的海。”
“那里的海怎么样?”
“很干净。”
“沙滩是白色的。”
“海水是蓝色的。”
“很安静。”
“没有那种人挤人的感觉。”
“好想去……”
“那就一起吧。”
“我会准备好的。”
“到时候……”
他背起书包:
“我们一起去看海。”
“看星星。”
“吃海鲜。”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就……放松。”
说完,他走向门口。
“新二君!”
美香叫住他。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
美香想了想: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们。”
神永新二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很温柔的笑:
“不是我相信你们。”
“是你们值得被相信。”
“这之间……”
他看着所有人:
“是有区别的。”
说完,他挥挥手。
离开了。
夕阳西下。
神永新二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
但他的心很平静。
一种久违的平静。
不是那种强行压制后的平静。
而是真正放下后的轻松。
他想起薰的那个问题:
“做这个恐龙的塑料,会不会来自真的恐龙?”
也许。
也许不是“来自”。
而是“传递”。
从远古的森林。
到今天的塑料玩具。
形态变了。
物质在循环。
但某种东西……一直在延续。
就像晨光社。
从他一个人的想法。
到现在,所有人的共同体。
他的角色在变化。
但那个初心……
那个想让世界更好一点的初心。
会继续下去。
只要他们愿意。
只要他们相信。
“爸爸!”
熟悉的声音。
神永新二转头。
看到美咲牵着薰,站在路口。
薰看到他,跑了过来。
“爸爸!爸爸!”
“慢点,薰。”
薰扑进他怀里:
“爸爸!今天我学会拼整个恐龙了!”
“是吗?”
“嗯!”
薰兴奋地说:
“我都没有看说明书!”
“自己拼的!”
“很棒。”
新二摸摸他的头:
“薰长大了。”
“爸爸。”
薰仰起头:
“你今天开心吗?”
“嗯?”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
薰伸手,碰了碰新二的嘴角:
“这里弯弯的。”
新二愣了一下。
“是啊。”
他抱起薰:
“爸爸今天很开心。”
“为什么?”
他看着夕阳:
“因为我做了一件很对的事。”
“什么事?”
“放手。”
“放什么手?”
新二想了想该怎么解释:
“就像……薰自己拼恐龙。”
“以前爸爸总是帮你。”
“告诉你这块接哪里,那块接哪里。”
“但今天,爸爸让薰自己拼。”
“虽然可能会拼错。”
“虽然会花更多时间。”
“但只有这样……”
他看着薰的眼睛:
“薰才能真正学会。”
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爸爸也可以休息啦!”
这句话让新二一怔。
然后笑出声。
“对。”
“爸爸也可以休息了。”
“爸爸。”
“嗯?”
“我们真的要去海边吗?”
“真的。”
“耶!”
薰挥舞小拳头:
“可以堆沙堡!”
“可以。”
“可以抓螃蟹!”
“可以。”
“可以看星星!”
“可以。”
新二笑了:
“而且哥哥姐姐们也会来。”
“真的?”
薰更兴奋了:
“那我要带小铲子!”
“还要带小桶!”
“还要带游泳圈!”
“还要……”
他数着要带的东西。
神永新二听着。
脸上是温柔的笑。
他们路过那个公园。
几天前和渡边谈话的地方。
长椅还在。
但一切都不同了。
那是他下定决心的地方。
决心放手。
决心信任。
决心……
把未来交给未来的主人。
今晚很久以来第一次。
他没有失眠。
没有在脑海中推演各种可能。
没有担心明天的变数。
他只是……
睡了。
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像一个可以放心休息的父亲。
像一个终于放下重担的人。
窗外。
东京的夜继续着。
两千三百万盏灯。
在黑暗中闪烁。
有些灯会熄灭。
但总有新的灯会亮起。
因为光。
从来不属于一个人。
它属于所有愿意点燃它的人。
它属于所有敢于在黑暗中迈步的人。
它属于……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