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看着物流公司的代表走进来，手里的笔记本已经翻到了第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列着三家报价的对比项。他没起身，只是把茶杯往旁边挪了半寸，腾出位置摆文件。
“刘师傅早。”对方坐下，打开公文包，“昨晚我们内部又讨论了一下，还是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价格确实没法再往下压。”
刘好仃点点头，把比价表推过去：“我理解。但我也得跟您说句实话，你们服务是好，可隔壁那家便宜三成。我要是只看账本，早就签他们了。”
对方皱眉：“但他们去年在东莞耽误过两单，客户投诉到园区。”
“我知道。”刘好仃手指点了点表格，“所以我才找你谈。我不是比便宜，我是比稳当。咱们开门见山——能不能分段付？全款押着我不踏实，您也怕我赖账，不如折中一下。”
“怎么个折中法？”
“首单预付七成，剩下三成，等林总那边确认收货后四十八小时内结清。钱不会少您一分，就晚几天。”
对方沉默片刻，低头翻合同草本。空调吹得纸页微微颤动。
“这……得加个补充条款。”
“可以。”刘好仃从笔筒抽出一支笔，“现在写。”
十分钟后，双方在协议上签字。物流公司代表收起文件时笑了笑：“刘师傅，您这谈判方式挺特别，不吵不争，事儿就办成了。”
“吵解决不了问题。”刘好仃合上笔记本，“能把货安全送到，才是真本事。”
人一走，他立刻拨通王芳电话：“物流定下了，走海运，今天必须把装箱计划发过去。”
“RohS授权书刚盖完章，李工说预审材料已经递进去了！”
“好，盯紧回执。”
挂了电话，他又给赵磊发了条微信：备用库存准备两片同型号玻璃，随时待命。
上午九点十七分，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园区外贸服务中心。
“老刘，好消息！”李工声音透着兴奋，“泰国那边反馈了，能效和环保材料全部通过预审，清关没问题！”
刘好仃没说话，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发货单副本，轻轻划掉“待审批”三个字。
“谢了，李工。回头请你喝茶。”
“别光请茶啊，等你们产品落地，搞个发布会，我也去沾沾光。”
笑着挂断，他站起身，直奔仓库。
装柜正在进行。老周蹲在集装箱口，手里拿着测量尺，正指挥叉车工人调整角度。突然，他抬手喊停：“等等！这块边上有划痕！”
刘好仃快步走过去，俯身查看。玻璃右下角有一道细小裂纹，在阳光下不太明显，但手指摸上去有轻微阻滞感。
“什么时候磕的？”他问。
“可能是转运时碰了架子。”老周皱眉，“要不要换？”
旁边工人嘀咕：“换就得拆重装，至少耽误四十分钟。”
刘好仃没答话，掏出随身带的小电筒，照着边缘反复检查。裂纹没有延伸迹象，结构强度应该不受影响，但外观评分肯定过不了关。
他直起身：“换。”
“可交期……”
“交期重要，信誉更重要。”他说，“林总那边要是因为这点瑕疵拒收，咱们以后连投标资格都没了。”
老周点头：“明白。马上换。”
备用玻璃很快运到。赵磊亲自跟着产线补了一块新的，还顺手做了二次质检。
“这次是我疏忽。”他擦了擦汗，“以后每片出厂前我都盯着。”
“不是你的错。”刘好仃拍了下他肩膀，“谁都会漏，关键是我们发现了，改得快。”
中午十二点零三分，最后一块玻璃顺利入柜。封箱前，老周带着人在每个角落塞进防震泡沫，又贴上湿度卡和倾斜警示标。
“这批货，比我闺女出嫁还操心。”他嘟囔着按下锁扣。
刘好仃站在一旁，看着集装箱门缓缓合拢，焊枪喷出蓝色火苗，将铅封牢牢固定。
“走了。”他说。
车队启动时，天空飘起细雨。第一辆车驶出厂门，车尾牌照被雨水打湿，模糊成一片深色。
他没撑伞，就站在门口看着。直到最后一辆货车拐出视线，才转身回办公室。
手机一直静音，现在调回正常模式。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微信：
【林志邦】：运输信息已同步给当地代理，预计十四天后到港。辛苦了，刘师傅。
他回了个“好”字，放下手机，打开抽屉取出一张A4纸。那是他昨晚画的出口流程图，从生产到清关的每个节点都用红笔打了勾。
唯独最后一个框——客户验收——还空着。
他凝视了一会儿，拿起笔，在下面写下一行小字：
“走得出去，才算数。”
下午三点，厂里恢复了平常节奏。机器运转声重新填满车间，仿佛刚才那场紧张的发货从未发生。
王芳送来一份新打印的文件：“这是第一批产品的全程追踪码清单，我已经建了共享文档，您和林总都能实时查看。”
“放桌上吧。”他说，“你也歇会儿，忙了两天了。”
“没事，我还得整理报关存档。”她笑了笑，“以前总觉得出口是大公司的事，没想到咱们也能干成。”
“有什么不能的？”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生产进度表，“咱们做的东西不差，缺的只是机会。”
王芳走后，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三分钟。睁开时，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绿萝上。叶子比上周厚实了些，最外侧的一片已经探到了玻璃边缘。
他起身走过去，顺手拧开喷壶洒了点水。
手机震动。是赵磊发来的照片：产线正在调试远程调光模块的新电路板，旁边标注“小批量试做，三天出样”。
他回复：“注意功耗参数。”
刚放下手机，老周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饭盒。
“食堂阿姨说您中午没去打饭，特意留了份排骨。”
“谢谢啊。”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下一单。”老周把筷子递过来，“我刚听王芳说，泰国那边预审过了？”
“过了。”
“嘿，我就说嘛，咱们这玻璃，走出去没问题。”
两人坐在办公桌两侧吃饭。窗外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发货单的签名处。
吃完饭，刘好仃把空饭盒递回去：“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明天我还吃这个。”
老周临走前顿了顿：“对了，刚才叉车司机老李说，他侄子在盐田港做事，问咱们以后是不是常走海运。”
“告诉他，”刘好仃笑着说，“这才刚开始。”
傍晚六点，厂区渐渐安静下来。他最后一次检查系统，确认所有物流信息已同步更新。
然后打开笔记本，在“林志邦”那一页的底部，添了一行字：
“首批启运，静候回音。”
合上本子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林志邦。
他按下接听键，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刘师傅，我刚看完你们发来的装柜视频。”
“怎么样？”
“很好。”对方顿了顿，“但我还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