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两位前辈身影消失在酒楼门口,黄蓉一直强提的一口气终于松懈,身子微晃,喉头一甜,一缕鲜血自唇角溢出。
她方才为了平息争斗,强行同时接下两大宗师的凌厉攻势,虽凭借精妙招式化解了大半劲力,仍被那浩荡余劲震伤了经脉。
“师娘!”杨过大惊失色,抢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您受伤了!”
“不碍事,一点小伤,调息片刻便好。”黄蓉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先寻个安静处。”
杨过连忙扶着黄蓉,与神雕一同在镇甸边缘寻了家清净客栈住下。
他细心安置黄蓉在客房调息,又运起自身精纯内力,缓缓渡入她体内,助她疏导紊乱的气息。
约莫一炷香后,黄蓉气息渐匀,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只觉一股温润醇和、却又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气在经脉中流转,所到之处郁结顿消,效果之佳、手法之妙,竟似不在一灯大师的先天功与郭靖的九阴真气之下,远胜自己的碧波真经。
她心中暗惊:“这孩子内力怎地精进至此?这疗伤心法更是玄奥非常,竟能将阳刚与阴柔二气融会得如此圆转自如……”
黄蓉自是不知,杨过这一年多来另有奇遇,不仅习得了全真教至高无上的先天功残篇,更在神雕引导下服食蛇胆、瀑布练剑,将古墓派心法、九阴真经、蛤蟆功等诸多绝学融会贯通,内力修为早已非吴下阿蒙。
她缓缓睁开眼,仔细端详近在咫尺的杨过,见他比之一年前又长高了些许,肩背愈发宽阔挺直,原本略带青涩的眉眼已完全长开,俊朗中更添几分坚毅沉稳的风霜之色,心中不由暗叹:“这孩子,愈发像他父亲一般俊秀,却比他多了几分正气。”
杨过见她醒来,急忙收敛真气,低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行走江湖这些年,结识红颜知己不少,洪凌波纯真,陆无双俏丽,小龙女温婉,李莫愁邪魅,更有耶律燕、殷如梦对他情深义重……
可唯有眼前这位师娘,知他性情,懂他心事,每每在他最孤苦无依时给予温暖。
此刻见她为自己受伤,那份混杂着愧疚与几乎压制不住的爱慕之情,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
他只能强自按捺,声音微哑:“师娘,您感觉如何?都怪我……”
黄蓉是何等聪慧之人,见他神情激动,语带哽咽,只道他是因连累自己受伤而愧疚难当,心中不由一软,温言安慰道:“不碍事的,只是气血有些震荡,休养两日便好。过儿,这事原不怪你,不必如此自责。”
她说着轻轻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目光愈发柔和。
这孩子的眉眼愈发像他父亲了,可那份倔强里的温柔,却像极了另一个故人。
“过儿,我在城中见到芙儿,才知是你送她回来的。”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既然都到了襄阳,为何过家门而不入?可是……不想见我们?”
杨过心中一紧,忙道:“师娘,您误会了。实在是……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他
黄蓉凝视他片刻,轻叹一声:“我知你性子,若非真有要事,断不会如此。只是我心中挂念,这才追了出来。”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你郭伯伯上次从蒙古回来后,蒙古便退了兵。朝廷因此对他青眼有加,官家宣调,他虽不喜政事,但军务关乎国防,岂能不从?如今他已被召往临安面圣,不在襄阳。”
她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杨过:你郭伯伯一直信你,我也从未怀疑过你。过儿,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她的声音极轻,却重若千钧,“过儿,你只需向前,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杨过听得这番话,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他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件金光闪闪、以特殊金丝夹杂细密钢丝编织而成的软甲,正是桃花岛至宝软猬甲。
此去漠北,凶险难测。这软猬甲你贴身穿着,关键时刻或可保命。黄蓉眉头微蹙,过儿,你一定要事事小心,好好照顾自己。不仅要完成你心中所图,更要......平安回来。我和芙儿,在襄阳等着你。
杨过手握宝甲,只觉得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重重一句:师娘,您的恩情,过儿......永世不忘!
黄蓉欣慰地笑了笑,倦意再度漫上眉眼。她轻声道:好了,我也乏了,想再歇会儿。你......去忙吧,不用守着我了。
她语声渐低,说完便侧身躺下,合了眼。呼吸很快变得轻缓绵长,应是睡沉了。
杨过收好软猬甲,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坐下。
烛影摇曳,映着她沉睡的侧脸。
即便在梦中,她的眉宇间仍锁着一缕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两年漂泊江湖,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可此刻,看着她为自己受伤、为自己忧心,甚至将护身宝甲相赠......
这份毫无保留的回护,像冬夜里骤然升起的炉火,将他那颗惯于冷硬的心,熨得又暖又疼。
烛火将尽未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因受伤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睡颜,反倒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长睫如蝶翼般静栖,唇色淡如初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这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他心头莫名一紧,恍惚间忆起许久以前,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石室里,她也曾这般虚弱地倚靠过他,发丝间的淡香与此刻一般无二。
心底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被这熟悉的脆弱与亲近感催化着,在离别时刻突然决堤。
他俯下身,极快、极轻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唇。
只是一触,微凉而柔软,带着记忆中依稀可辨的温存。
随即,巨大的慌乱将他淹没。
他猛地直起身,不敢再看,几乎是逃离般退出了房间,将门轻轻掩上。
就在门扉合拢的刹那——
床榻上,黄蓉紧闭的眼睫轻轻一颤。
一滴泪珠无声滑落,缓缓渗入枕中。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唯有那轻微颤抖的肩膀和湿润的鬓角,泄露了方才那一刻,在她心底掀起的永不能言说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