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五年(公元564 年,甲申年)
春天,正月庚申初一,北齐皇帝登上北城,那军队阵容看着老整齐了。突厥就埋怨北周人说:“你们说北齐内乱,所以我们才来攻打。可现在北齐人眼睛里都透着股狠劲儿,这谁能打得过啊!”
北周这边派步兵当前锋,从西山下来,离城大概二里地左右。北齐的将领们都想迎上去打,段韶却说:“步兵的战斗力和势力,肯定是有限的。现在雪这么厚,迎上去打不方便,不如摆好阵势等着他们。他们累我们轻松,肯定能打败他们。”北周军队到了之后,北齐派出全部精锐,喊着口号就冲出去了。突厥一看吓坏了,直接往西山跑,根本不想打仗,北周军队大败而归。突厥带着兵出了边塞,就开始疯狂抢劫,从晋阳往那边七百多里地,人和牲畜一个都没剩下。段韶带兵追,但也不敢逼得太紧。突厥回到陉岭的时候,因为天冷路滑,就铺上毛毡才过去。那些胡人的马又冷又瘦,膝盖以下的毛都没了,等回到长城的时候,马几乎都死光了,士兵们只能截断长矛当拐杖拄着回去。
达奚武到了平阳,还不知道杨忠已经退兵。斛律光就给他写了封信,说:“天鹅都已经在广阔天空飞走了,拿网的人还在沼泽地里傻看呢。”达奚武收到信,也撤回去了。斛律光追上去,打进北周境内,俘虏了两千多人回来。
斛律光在晋阳见到北齐皇帝,皇帝刚经历这么大的敌寇入侵,抱着斛律光的头就哭。任城王高湝上前说:“至于这样嘛!”皇帝这才停下来。
当初,北齐显祖那时候,北周人老是担心北齐军队往西打过来,一到冬天,就守着黄河砸冰(防止北齐军队过河)。等到世祖即位,那些受宠的小人掌权,朝政越来越乱,现在变成北齐人砸冰,防备北周军队打过来了。斛律光特别担忧,说:“咱们国家一直都有吞并关陇地区的志向,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就知道吃喝玩乐了!”
辛巳日,陈文帝去北郊祭祀。
二月庚寅初一,发生了日食。
当初,北齐显祖让大臣们把北魏的《麟趾格》修订成《齐律》,搞了好久都没弄好。当时国家军事政务多,断案很少依照法律条文,一直以来都说是“根据情况灵活处理”。世祖即位后,想改掉这个弊端,就督促修订法律条令的人,到这会儿终于完成了。《律》有十二篇,《令》有四十卷。里面规定的刑罚种类有五种:第一种是死刑,最重的是车裂,其次是砍头示众,再就是斩首,然后是绞刑;第二种是流放,把人送到边疆当兵;第三种是徒刑,从五年到一年;第四种是鞭刑,从一百下到四十下;第五种是杖刑,从三十下到十下;一共十五个等级。那些有品级的官员,还有老人、小孩、太监、傻子以及因为过失犯罪应该赎罪的人,都可以用绢来代替罚金。三月辛酉日,颁布实行,还顺便大赦天下。从这之后,当官的才开始遵守法令。又下令让官宦子弟经常学习这些法律,所以北齐人大多都懂法。
还规定老百姓十八岁开始授田,交田租和户调,二十岁去当兵,六十岁免除劳役,六十六岁把田还回去,不用再交田租和户调。一个男丁授露田八十亩,妇女四十亩,奴婢授田和普通人一样,一头牛授田六十亩。一般来说,一对夫妻每年交一匹绢、八两绵,田租二石,义租五斗;奴婢交的是普通人的一半;一头牛交二尺绢,田租一斗,义租五升。田租送到朝廷,义租送到郡里,用来防备水灾旱灾。
己巳日,北齐有田子礼等几十个盗贼,一起劫持太师彭城景思王高浟,想让他当老大,他们假装成使者,直接冲到高浟家里,到了内室,假传圣旨,把高浟拉到马上,拿着刀威胁他,想把他带到南殿,高浟大喊着不答应,盗贼就把他杀了。
庚辰日,北周开始让官员们上朝拿着笏板。
北齐任命斛律光为司徒,武兴王高普为尚书左仆射。高普是高归彦哥哥的儿子。甲申日,任命冯翊王高润为司空。
夏天,四月辛卯日,北齐皇帝派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陈国访问。
庚子日,北周皇帝派使者来陈国访问。
癸卯日,北周任命邓公河南人窦炽为大宗伯。五月壬戌日,封世宗的儿子宇文贤为毕公。
甲子日,北齐皇帝回到邺城。
壬午日,北齐任命赵郡王高睿为录尚书事,前司徒娄睿为太尉。甲申日,任命段韶为太师。丁亥日,任命任城王高湝为大将军。
壬辰日,北齐皇帝去晋阳。
北周任命太保达奚武为同州刺史。
六月,北齐皇帝杀了乐陵王高百年。当时有白色的虹两次环绕太阳,还横贯天空但没连接上,又出现了红色的星星,北齐皇帝想用高百年的死来消灾。正好博陵人贾德胄教高百年写字,高百年曾经写了好几个“敕”字,贾德胄就把这些字封起来上奏给皇帝。皇帝一看就火了,派人去把高百年叫来。高百年心里明白这次在劫难逃,就把腰带上的玉玦割下来留给妃子斛律氏,然后在凉风堂见皇帝。皇帝让高百年写“敕”字,一看和贾德胄上奏的字很像,就叫左右的人一顿乱打,还让人拖着他绕着堂边走边打,走过的地方全是血,等他快没气了,就把他杀了,扔到池子里,池水都被染红了。他的妃子拿着玉玦,伤心地大哭,不吃东西,一个多月后也死了,玉玦还在她手里,拳头都掰不开,她父亲斛律光亲自去掰,才掰开。
庚寅日,北周把御伯这个官职改成纳言。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的是南北朝时期北齐与北周对峙、各自内政交替的一段历史,字里行间既藏着政权博弈的刀光剑影,也透着制度变革的时代脉搏,更暗含着人性与权力的复杂纠缠,值得从多个维度解读:
军事对峙:盟友反水与战略失算的连锁反应
北周联合突厥伐齐的溃败,堪称“猪队友”与“战略短视”的经典案例。突厥作为盟友,战前被周人“齐乱可伐”的话术煽动,却在战场上被北齐军容震慑,直接“震骇上山不肯战”,不仅背弃盟约,还在撤军时纵兵大掠北齐七百多里——这种“盟友比敌人更致命”的操作,暴露了南北朝时期游牧政权与中原政权联盟的脆弱性:利益驱动下的合作,难敌实力对比带来的动摇。
而北齐段韶的应对,则体现了“以逸待劳”的军事智慧。面对北周步兵前锋,他拒绝盲目出击,利用积雪地形固守,最终凭借“彼劳我逸”的态势击溃周军,展现了北齐军事将领的素养。但此战也暴露了北周的战略短板:依赖外部势力(突厥)却无法掌控,自身军事部署又被地形限制,失败并非偶然。
北齐内政:制度革新与权力阴影的矛盾
北齐在这段时间的制度变革,呈现出“进步性”与“腐朽性”的撕裂。
--法律与土地制度的革新:修成《齐律》十二篇,明确五刑十五等,首创“绢代金”的赎刑制度,还要求仕门子弟学习法律,推动了“齐人多晓法”的治理进步;土地制度上,细化受田、租调、兵役的年龄与数量(如“十八受田、二十充兵、六十六还田”),区分“垦租”(送中央)与“义租”(存地方备灾),既保障了国家财政,又兼顾了地方应急,体现了对北魏均田制的精细化发展,有其务实性。
--权力斗争与人性扭曲:与制度革新并行的,是帝王的残暴与权力的血腥。齐主高湛为“厌星象”(白虹贯日、赤星现),借口乐陵王高百年写过“敕”字(涉嫌僭越),将其虐杀,甚至让左右“曳之绕堂行且捶”,鲜血遍地;高百年妃斛律氏持信物哀号而死,直至其父斛律光擘开她的手才取下信物——这种用骨肉相残应对“天象预警”的行为,暴露了皇权的极端自私与迷信,也为北齐的衰落埋下伏笔:制度的完善,终究难敌最高统治者的昏聩与残暴。
周齐对比:细节中见国运走向
--北齐的“内外反差”:曾几何时,北周畏惧北齐西渡,冬天要“守河椎冰”防齐军;而到了齐世祖时期,却变成北齐“椎冰以备周兵”,攻守之势逆转。斛律光的感叹“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道破关键:北齐从“雄心壮志”沦为“沉迷声色”,根源在于“嬖幸用事,朝政渐紊”,上层的堕落远比制度漏洞更致命。
--北周的“低调蓄力”:相比北齐的大起大落,北周这段时间的动作更显沉稳:改“御伯”为“纳言”(规范官制)、令百官执笏(强化礼仪秩序)、任命宗室与重臣(如窦炽、达奚武)巩固权力,虽无惊天动地之举,却在稳步梳理内部秩序,为后来北周灭齐积累了基础。
历史启示:制度与人性的永恒博弈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启示,莫过于“制度的纸面完善,需匹配权力的自我约束”。北齐的《齐律》与均田制堪称当时先进,但最高统治者能用“星象”为借口虐杀宗室,法律的尊严便荡然无存;北周虽制度变革较少,却因避免了内部大规模自耗,反而逐渐占据上风。这印证了一个规律:在专制时代,政权的命运往往不取决于制度有多精密,而取决于掌握权力者能否克制私欲、守住底线——可惜,北齐的高湛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从更大的历史视角看,这段记载也是南北朝“乱世中求治”的缩影:各国在战争与内斗的间隙,始终在尝试完善制度(法律、土地、军事),而这些碎片化的进步,最终在隋唐时期汇总为更成熟的治理体系,成为乱世向治世过渡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