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这三个月里,周珈芙一次也未曾见过萧霖。
错过了钦天监算出的封后黄道吉日。
宫里并未催促。
钦天监只说,需得再择良辰。
这一等,倒是让她在家中又多留了些安稳日子。
“芙姐姐!芙姐姐!救命啊!”
人未到,声先至。
周珈芙正临窗看着院中积雪,便听见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孟蓁蓁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小兔子,一头扎进了暖阁,身后只跟着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鬟。
她扑到周珈芙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
“我快要被我爹逼疯了!”
小姑娘一张俏生生的脸蛋皱成了苦瓜,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歪理,说姑娘家要静心,日日将我拘在书房里读书习字。”
“芙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现在看见那些字儿,比看见我爹那张板着的脸还发晕!”
周珈芙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伸出手,替孟蓁蓁理了理额前跑乱的碎发。
“舅舅也是为你好。”
“我不要他为我好!”
孟蓁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就是嫌我上次在赵府丢了他的人!”
她撅着嘴,满脸都写着不服气。
“趁着他这两日要入宫议事,没空管我,我才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孟蓁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的全是渴望和期盼。
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太久,迫不及待想要翱翔天际的小鸟。
“芙姐姐,我们去白马寺玩吧!”
她用力地晃着周珈芙的胳膊,撒着娇。
“去岁我们还说要一起去看后山的红梅呢!”
周珈芙有些无奈。
“上个月不是才陪你去上过香吗?”
“那不一样!”
孟蓁蓁急了,整个人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似的,扭来扭去。
“上个月是去求菩萨保佑我不用再抄书,这个月是去看雪景!”
“去吧去吧!芙姐姐!”
“再等两日,等我爹抓我回去,我怕是连白马寺的山门都摸不着了!”
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着周珈芙。
“我现在不挑!只要能出去透口气,去哪儿都行!”
周珈芙看着她那股子浑身使不完的劲儿,终是失笑。
罢了。
自家妹妹,自己宠着吧。
“好,去便去。”
“就知道芙姐姐最好了!”
孟蓁蓁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方才那副要哭的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日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天地皆白,万物俱寂。
马车行至山脚,余下的路便只能步行。
白马寺的香火向来鼎盛,即便是在这雪后初霁的日子,山道上依然能看见三三两两前来赏雪或拜佛的香客。
越往上走,景致便越是开阔。
皑皑白雪覆盖着山峦,寺庙檐角在日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晕,显得愈发庄严肃穆。
尤其是后山那一片梅林,此刻已是含苞待放。
点点殷红,缀在雪白的枝头,像是少女颊上晕开的一抹胭脂,冷冽中又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艳丽。
“唉——”
面对此等美景,孟蓁蓁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珈芙侧目看她。
“怎么了?景色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
孟蓁蓁咂了咂嘴,一脸的向往。
“可我没有我爹那引经据典的文采,也没有我娘那闻风而武的身手。”
她顿了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与这仙境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此情此景,若能支起一张方桌,架上一口咕嘟冒着热气的铜锅,切几盘鲜嫩的羊肉,再配上一碗滚烫的羊汤……”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那才叫人间烟火气!”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梅树后,却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我道是谁这么馋,原来是镇国公府里的孟姑娘。”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束着玉冠的少年正倚在树下。
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
孟蓁蓁一见他,方才还笑嘻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柴宥明?你属狗的吗?怎么哪儿都有你!”
他是都周从显好友柴思久的长子,与孟蓁蓁同在国子监读书,两人素来不对付。
柴宥明抱着手臂,斜睨着孟蓁蓁。
“对着这般雪景梅色,满脑子想的却是铜锅羊肉,果然是胸无点墨,俗不可耐。”
他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真不知孟尚书那样的清流雅士,怎会生出你这般只知吃的女儿。”
“我吃你家大米了?!”
孟蓁蓁当即炸了毛。
她把袖子一撸,小脸涨得通红。
“你个假惺惺的酸秀才!背地里偷偷看话本子,见了先生又装得人模狗样!”
“你胡说!”
柴宥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变了脸色。
“你才是胡说!我那是为了体察民情!”
“哈!体察民情需要躲在茅房里看?!”
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说着说着竟推搡着打闹到了一处。
惊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周珈芙看得头疼。
她索性由着他们,独自一人,顺着蜿蜒的木制栈道继续向上走去。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能这般心无旁骛地,独自一人走在这白马寺的雪山之上。
风声,雪声,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
天地间一片静谧。
红梅冷艳,白雪皑皑。
栈道旁的梅树开得正好,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今日来赏雪的人着实不少,三五成群,或吟诗作对,或围炉赏景,倒也热闹。
周珈芙不欲与人交谈,便拣了条僻静些的小路。
她走过一处转角,拾阶而上。
梅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缀满了积雪的梅花枝下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乌勒服,身姿挺拔如松。
肩上,发上,都落着一层未来得及拍去的白,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高大的随从,正苦着脸,小声地嘀咕。
“主子,这到处都是梅花,您怎么就非得钻进去,亲手摘那一枝呢?”
炽也手中握着那枝开得极盛的红梅,一边抬脚往山下走去。
他声音淡淡的。
“达多,明日同达安换换,驿馆的门口缺个站岗的。”
达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