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她进来。”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珈芙几乎有些恍惚。
她记忆中那个总是躲在她身后，需要她保护的软萌小姑娘，和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实在难以联系在一起。
身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好似一种蓬勃的、旺盛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
可仔细看去，那眉眼轮廓，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民女段萱，参见郡主。”
女子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周珈芙瞬间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扶起。
“阿萱……”
周珈芙轻声唤道。
“好久不见。”
段萱抬起头，唇角泛起一抹略显拘谨的笑意。
“郡主……”
“你也叫我郡主？”
周珈芙轻轻打断了她，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失落。
“若连你都如此生分，在这世上，我便真的寻不到一个能说说真心话的人了。”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段萱的心上。
段萱脸上的拘谨和疏离，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看着周珈芙，看着她那双清澈却难掩疲惫的眼眸。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
“……芙儿姐姐。”
还是儿时熟悉的称呼。
周珈芙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萱。”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跨越了数年的光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午后。
周珈芙拉着她，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你怎么会来定县？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面对周珈芙的疑问，段萱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她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芙儿姐姐，是陛下派人寻到我，我才知晓你在此处，特来见你的。”
“陛下？”
段萱见她神色变化，立刻解释道。
“姐姐你别误会！我并非不愿来见你，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只是如今你我身份悬殊，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我……”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不算白皙细腻的手上，自嘲地笑了笑。
“我娘只是一介商女，我跟着她学着经商，奔波于南北货运之间，早就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了。”
“我们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去攀附权贵呢？”
她的话说得坦然，却让周珈芙更加困惑。
“怎么会？”
周珈芙蹙起了眉。
“我记得，段叔叔已升任建州水师指挥令，正是官运亨通之时……”
段萱的眼神暗了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凉薄的笑。
“是我奶奶。”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她见我爹官职渐升，膝下却只有我一个女儿，便做主为我爹纳了一房妾室。”
“那位姨娘肚子也争气，进门没几年，就接连为段家生了两个带把的弟弟。”
“我奶奶处处挑唆，我娘和我爹的嫌隙也越来越大。”
“我娘是个烈性子，不愿受这等委屈，便闹着要和离。”
“这一吵一闹，就是好几年。”
“最终，我爹算是松了口，放我娘离开了。”
“我便跟着我娘，一起离开了段家。”
周珈芙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缓缓点头，轻声道。
“原来如此……”
段萱看着她眼底那抹淡淡的忧愁与同情，心中一暖。
她反倒释然地笑了。
“其实，离开段家，对我娘，对我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段萱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珍贵的事情。
她看着周珈芙，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虽然我当年年岁尚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我一直都记得孟姨的坚韧与通透。”
“我娘后来时常同我说，若非是孟姨，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吃人的后院，更没有勇气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说着，段萱伸出了她那双不算光滑，却温暖有力的手，轻轻牵住了周珈芙微凉的指尖。
“芙儿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事忧愁，也不知陛下为何执意要让我来见你。”
“但是，我一直记得孟姨当年同我娘说的一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她说，人活一口气，眼前的路若是不通，那就换条路走，转个弯，何尝又不是一条路。”
周珈芙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的姑娘。
记忆里，她总是怯懦地跟在自己身后，遇到一点小事就会红了眼眶。
可现在，她却坐在这里，反过来安慰着自己。
周珈芙握紧了她的手，心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她对着段萱，展露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谢谢你，阿萱。”
“还专程为我跑这一趟。”
“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一时还没有想好。”
段萱看她神色恢复如常，也跟着松了口气，笑道。
“姐姐能想开就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段萱便起身告辞了。
她说，她的商队还在城外等着，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南下。
周珈芙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寻常女子的扭捏。
“芙儿姐姐，保重！”
段萱在马上冲她挥了挥手，便策马而去，很快就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周珈芙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
她谁也没有说。
无论是萧霖，还是刚刚离去的段萱，她都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困惑。
从她恢复庆珈郡主的身份那一刻起，她的身上，就好像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是郡主。
这个身份，让她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看似天底下任何的东西，都可任她挑选。
可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她最没有资格做主的，恰恰就是她自己的人生。
“芙儿。”
周珈芙回头，不知萧霖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
萧霖背负在身后的手指微捻，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
这里，刚刚有她小时候才有的笑容。
他的声音微哑，“芙儿，在朕的身边，是不是令你疲累。”
“你，是不是怪朕，折了你的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