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管家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是老夫人……”
“老夫人她……她方才在佛堂念经的时候,突然就……就晕过去了!”
周从显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瞬间发黑。
祖母……晕过去了?
怎么会……
管家的哭喊声,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府里请了太医,如今……如今已经人事不省了!”
人事不省……
周从显的心尖狠狠一颤。
“世子爷,您快回去看看吧!”
管家哭求道,“老夫人她……她一直在叫您的名字啊!”
周从显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孟时岚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周从显煞白的面色,和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眸,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走上前握住了周从显冰冷的手。
她的手很暖,像一股暖流,试图融化他周身的寒冰。
“从显。”
“我们回去。”
周从显看着她,眼中的冰层,终于开始龟裂。
他反手,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两匹快马,如离弦之箭。
朝着英国公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还未到门口,周从显便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门口停着三辆马车。
出嫁的三个周家姑娘都回来了。
周从显面色冷峻如冰,抬步便要往里冲。
“世子爷!”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高妈妈带着两名仆妇,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口。
周从显的脚步一顿,眉头皱得更紧。
“高妈妈,你这是何意?”
高妈妈对着周从显福了福身,语气却不带半分温度。
“世子爷,您自然是能进去的。”
“但少夫人,恕老奴斗胆,暂时还不能进去。”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周从显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高妈妈,你可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高妈妈却是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板。
“老奴自然知道。”
“老奴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如今老夫人危在旦夕,老奴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任何不祥之人,再靠近老夫人半步!”
“不祥之人?”
周从显怒极反笑,“我倒要听听,谁是不祥之人!”
高妈妈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世子爷,并非老奴信口雌黄。”
她侧过身,露出身后一个穿着灰色僧袍,手持念珠的游方和尚。
那和尚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瘦,双目微阖,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府里请遍了京中名医,都束手无策,老奴心急如焚,这才请了大师前来为老夫人诵经驱邪。”
“大师说了……”
“胡说八道!”周从显厉声喝断。
“阿弥陀佛。”
那了尘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宣了一声佛号。
“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他看向孟时岚,“这位女施主,命格贵重,本是福泽深厚之人。”
“只可惜……”
他话锋一转。
“只可惜流落在外多年,沾染了太多尘世的戾气与怨气,这些气息缠绕不散,已成煞。”
“上次少夫人入府,老夫人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如今更是病倒不起。”
“这并非巧合。”
“实乃是少夫人身上的煞气,与老夫人福寿安康的气运,相冲相克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我说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突然就……”
孟时岚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声扑面而来。
她轻轻拉住了周从显的衣袖。
“从显。”
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周从显回头看她,只见她神色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孝道为先,祖母为重。”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祖母病重,你先进去。”
“我进不进得去,不要紧。”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既全了周从显的孝心,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周从显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心疼、愤怒、自责……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才选择独自一人,面对这满府的刀枪剑戟。
他喉头滚动,“这不是你该受的,让小满送你回去”。
孟时岚摇了摇头,“我等你。”
现在满京都在盯着。
大盛孝道治国,她现在走了,明日弹劾周从显的折子满天飞。
不过是在门口等等而已,她如何受不得。
想到这儿,她又推了他一把。
“快进去吧。”
周从显离开后,高妈妈看着孟时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没了世子爷护着,看你还如何嚣张!
孟时岚迎着她的目光,神色淡然。
她的目光扫过高妈妈的脸,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从二门内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赵氏身上。
赵氏站在廊下,身影半明半暗。
她没有说话,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看客,欣赏着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
孟时岚眼眸轻垂,今日这一局,她退无可退。
若是她转身就走,便是心虚,坐实了“克星”的罪名,更落下一个不敬长辈,不顾周从显祖母死活的坏名声。
若是她硬闯,那便是大不孝,是藐视长辈,更是将周从显推到了忠孝不能两全的绝境。
所以,她不能走,也不能闯。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素色的衣裙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身姿纤弱,却如翠竹坚韧。
和尚又上前一步。
“阿弥陀佛。”
“贫僧倒有一法,或许可以为老夫人祈福,化解小姐身上的煞气。”
孟时岚抬眸看他,眸光清冷。
“大师请讲。”
和尚指了指府门外的空地。
“请少夫人在此处,设一香案。”
“跪于案前,诚心为老夫人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九九八十一遍。”
“以少夫人之诚心,感天动地,或可为老夫人求得一线生机。”
跪在门口,抄写经书?
还是九九八十一遍?
这哪里是祈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她孟时岚,是如何像个罪人一样,跪在英国公府的门前!
高妈妈立刻会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来人!”
她高声喊道。
“还不快去给少夫人准备笔墨纸砚,香炉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