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却解不了心中的那份烦闷。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西北大营凯旋,圣上龙心大悦,赏赐流水似的往下搬呢。”
旁边帐篷里,几位夫人的议论声,不高不低地传了过来。
孟时岚喝茶的动作没有停。
只听另一位夫人接话道,“那可不是,听说这次能大获全胜,全靠了里应外合,打得乌勒国那帮蛮子措手不及。”
“这我倒是也听说了,贺家大公子贺珣,当真是将门虎子,勇猛非凡。”
“贺将军固然勇猛,但我听说的,却不是这个。”
最先开口的那位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秘。
“据说,这次能够如此顺利地里应外合,是因为咱们这边,有一个神秘的小将。”
“此人三千精兵,舍身入死,竟是直接杀入了敌军腹地,在乌勒国王帐附近异军突起,吸引了大部分火力,这才给了贺将军两面夹击的绝佳机会!”
“嘶——”
帐篷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竟有此事?”
“闯入敌军腹地?这……这是何等的胆识与武艺!”
“此人是谁?是哪家的公子?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夫人们的议论声,瞬间热烈了起来。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到了极致。
在战场上,一战成名的少年英雄,总是最能引人遐想的话题。
“谁知道呢?听说此人极为神秘,功成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军中也无人知其确切身份。”
“只知道是个年轻人,使得一手好枪法。”
“啧啧,真是可惜了,若是能知道是哪家的俊才,怕是上京城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有人惋惜,便有人看得更深。
“可你们说……这位神秘的小将,会不会……替代了周世子,成为陛下身边新的宠臣?”
这话一出,帐篷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却又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话题。
周从显,曾经是先帝最信任的利刃,是新帝最倚重的肱骨。
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入赘镇国公府,自请放弃英国公府的爵位。
这在许多人看来,是自毁前程的愚蠢之举。
帝王心,深如海。
谁能保证,新帝对周从显的信任与看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动摇?
此刻,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功勋卓着、却又神秘莫测的少年英雄。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一个是为了儿女私情连家族荣耀都可以抛弃的“恋爱脑”。
一个是为了家国大义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孤胆英雄。
新帝会更欣赏谁,更愿意重用谁,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慎言,慎言啊……”
有人打圆场。
“周世子毕竟是周世子,他的功绩,无人能及。”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孟时岚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盏。
周从显化名周闲,瞒过了所有人。
他将这份天大的功劳,隐藏在了暗处。
他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屑于去经营所谓的人情世故。
她抬起眼,望向远处那个在马球场上纵横驰骋、意气风发的身影。
阳光下,他是如此的耀眼。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时旁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入赘虽不光彩,看那是孟家,有孟公的保驾护航,他的仕途怕是不止于此。”
顿时嘘唏声骤起。
“孟夫人。”
孟时岚抬眸。
旁边的议论声也突然停下,她们这次才发现孟时岚就在旁边。
那一声“孟夫人”,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尴尬。
方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位夫人,一张张脸涨得通红。
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空气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孟时岚缓缓放下茶盏。
白瓷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她抬起眼,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邻座的帐篷。
孟时岚没有说话。
她只是端坐着,姿态优雅,仿佛方才那些刺耳的议论,不过是几只恼人的夏蝉,扰不了她分毫的清静。
可越是这样,那几位夫人心里便越是发毛。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时候,一道清脆柔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请问……是时岚姐姐吗?”
孟时岚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她的凉棚外。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碧色的掐腰长裙,梳着精致的少女发髻,髻上簪着几颗圆润的东珠,不算奢华,却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温婉清秀的气质。
是个美人。
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那少女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羞涩又欣喜的笑容,提着裙摆,款款走了进来。
“姐姐安好。”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我叫孟若水。”
她抬起头,一双杏眼清澈如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时岚。
“姐姐不认得我,是应当的。”
“我家是孟家的旁支,论起来,我该唤您一声堂姐。”
“父亲半月前才得了调令入京,家中事务繁杂,一直忙着安顿,还未来得及领着我上国公府拜会姐姐与三祖父。”
抡起辈儿来,孟余上行三。
孟时岚脸上的神情温和了几分。
“原来是自家妹妹。”
她朝着身边的春杏使了个眼色。
春杏立刻会意,转身去取干净的茶具。
“坐吧,不必拘礼。”孟时岚轻声道。
孟若水依言在下首的位置坐了,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春杏很快端了新茶上来。
孟若水双手接过,却并不喝,只是捧着那温热的茶盏。
孟若水不经意打量了她几眼,随后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
“姐姐是什么时候……被寻回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话音刚落,她又像是怕孟时岚误会似的,连忙自己解释起来。
“姐姐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只是三祖父在族中,从未提起过此事。”
“我们这些旁支族亲,也……也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