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显那一声轻笑,仿佛带着内力,穿透了柴思久的哀嚎。
他松开了手。
力道收放自如。
柴思久却像是脱了水的鱼,整个人斜靠着他的肩头。
“周从显,我这必须赖上你了!”
周从显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别,我可不收留废物。”
他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周围的人早已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此刻都哄堂大笑起来。
这一场小小的闹剧,看似是友间的嬉戏,实则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不远处的凉棚下,几位夫人正聚在一起闲聊。
柴家的当家主母刘夫人,目光便落在了那片喧闹之中。
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日这场马球宴,名为消遣,实则是为了给她那两个尚未定亲的儿子相看。
京中适龄的贵女,有头有脸的,她几乎都下了帖子。
唯独镇国公府的孟时岚,她本是不想请的。
一个曾流落在外,又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即便如今贵为国公府小姐,在她这等自诩门第清正的人眼中,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更何况,她还拐走了英国公府最出色的世子,让周从显甘愿入赘。
这在刘夫人看来,简直是荒唐至极,辱没门楣。
可偏偏,时局不同了。
西北大营凯旋,孟余山虽未亲临前线,却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功不可没。
陛下倚仗这些军功赫赫的老臣。
镇国公府,如今是真正的如日中天。
她柴家,断然没有在这个时候去得罪的道理。
这张帖子,是捏着鼻子送出去的。
此刻,瞧见自家那个不成器的次子,又和周从显厮混在一处,她心里的那点不快,便又涌了上来。
正沉吟间,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刘夫人,许久不见,您瞧着可是越发年轻了。”
刘夫人脸上的那一丝阴霾,瞬间被和煦的笑容所取代。
她亲热地拉住了来人的手。
“哎哟,章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我这儿都望眼欲穿了!”
万宁侯府的章夫人,皇后娘娘的母亲。
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眉眼清秀,气质温婉,此刻正怯生生地垂着头,向刘夫人行礼。
“月茹见过伯母。”
“快起来,快起来。”刘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将章月茹扶起。
这才是她心中最属意的儿媳人选。
皇后娘娘的嫡亲妹,万宁的三小姐,家世清贵,品貌端庄。
无论哪一点,都比那个孟时岚强上百倍。
“瞧瞧我们月茹,这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往这儿一站,这满园的春色都及不上你。”刘夫人拉着章月茹的手,赞不绝口。
章夫人掩唇轻笑,“您快别夸她了,这孩子脸皮薄,都快不好意思了。”
两位夫人热络地寒暄着,章月茹被夸得双颊绯红,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远处马球场上那激烈的场景吸引了过去。
骏马奔腾,蹄声如雷。
少年郎们身着各色劲装,手持鞠杖,纵马驰骋,英姿飒爽。
每一次挥杆击球,都引来场边少女们的一阵阵低呼。
刘夫人立刻就察觉到了章月茹的走神。
她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去。
只见广阔的草场上,红蓝两队已经分明。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柴思久,正穿着一身火红的队服,在场上格外显眼。
刘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轻轻拍了拍章月茹的手背,语气慈爱。
“月茹啊,你们小姑娘家,别总拘着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多没意思。”
“你瞧,场上多热闹。”
“让你思久哥哥带你去那边玩玩,骑骑马,散散心,可好?”
章月茹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她羞涩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章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笑着点头道,“去吧。”
得了允许,章月茹这才如蒙大赦,提着裙摆,在丫鬟的陪伴下,朝着马球场的方向去了。
……
马球场上。
柴思久正死皮赖脸地缠着周从显。
“从显兄,好哥哥,这次你可一定得帮我!”
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
“上回跟秦家那小子打赌,我输了足足五百两银子!”
“今天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周从显跨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五百两?”
“你柴二公子什么时候舍不得五百两了。”
柴思久,“那是五百两的事儿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那是兄弟的脸面!”
他凑得更近了些,“论骑术,整个上京城谁比得过你。”
柴思久嘿嘿一笑,“今天咱们俩联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打马球,较量的从来不仅仅是骑术与球技。
更重要的,是一颗懂得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脑子。
什么时候该攻,什么时候该守,如何与队友配合,如何冲散对方的阵型,这里面的门道,堪比一场小型的战役。
周从显无疑是此中高手。
一声哨响。
周从显便如一支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他身下的马儿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奔跑、急停、转向,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凝滞。
他手中的鞠杖,更像是他手臂的延伸,精准而狠戾。
每一次出击,都恰到好处。
长传,短打,截断。
给柴思久创造出绝佳的进球机会。
整个马场,仿佛都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好球!”
柴思久兴奋地挥舞着球杆,甚至还挑衅地对秦家公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红方再添一旗!”
随着场边的锣鼓声响起,红色的旗帜又多了一面。
进一球便插一旗。
现在红方已经八面旗了,蓝方还只有三面旗。
孟时岚骑术勉强,马球也不会。
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寻了个清静的角落,悠闲地坐在凉棚里,喝茶,吃果子。
今儿天气好,秋日的太阳暖烘烘的。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成为镇国公府的小姐,已经快两年了。
可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她的交友圈子,却依旧小得可怜。
真正能说上几句话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唯一交好的董家儿媳黄姐姐,去年便随着夫君外放,离京远游去了。
今年开春的时候,她还收到了黄姐姐从江南寄来的两幅画。
一幅是烟雨朦胧的西湖,一幅是粉墙黛瓦的古镇。
画上那种挣脱了牢笼束缚的自由与快意,几乎要透纸而出。
令她艳羡不已。
自己呢?
从周府的后宅,到镇国公府的深院。
看似身份天差地别,可实际上,都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笼子,换到了另一个更加华丽的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