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听完萧承煊的叙述,不再多言,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一阵写写算算。
萧承煊好奇地伸过头去,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自己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有些像是算学的式子,却又更为复杂,不由得挠了挠头,嘟囔道:“林兄,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天书?”
林淡头也不抬,笔下不停:“一些简单的核算方法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萧承煊被他噎了一下,悻悻地坐回原位,自顾自地喝茶,目光却仍不时瞟向书案。
大约过了两刻钟,林淡终于放下了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如何?”萧承煊立刻放下茶杯凑上前。
林淡指着纸上最终得出的数字,沉声道:“按目前市面上铜铅物料的价格,再算上人工、损耗,甄家肯做此生意,应该自有矿源,或是能低价获取大量铜料,那么,每投入一千两银子的本钱,私铸成铜钱后,按其面值估算,约莫能得一千四五百两的‘铜钱’。这利润,可不低啊!”
萧承煊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何止是不低?这简直是暴利!都快赶上……不,是远超那些无良豪绅放印子钱的利钱了!”
他眉头紧锁,“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既有如此厚利,甄家为何不就近在江南隐秘散发,非要千里迢迢、冒着极大风险把如此笨重的铜钱运到平安州去?这运输成本也不低吧?”
林淡拿起那枚私铸铜钱,再次仔细端详:“萧兄你看,这私钱铸造得虽算精良,纹路、钱文皆仿官铸,但细看之下,铜质、色泽、重量,与真正的官铸制钱仍有细微差别。在江南这等商贸繁盛、银钱往来频繁之地,百姓商贾日日与钱币打交道,经验老道,如此大量的劣钱涌入市场,难保不会被人察觉。而要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花用出去,自然需找一个监管相对疏松、民众对钱币真伪辨别能力较弱,且能大量消耗铜钱的地方。”
“林兄,你的意思是说,平安州地处边陲,百姓不似江南民众这般终日与银钱打交道,更不易分辨钱币真伪?”萧承煊顺着思路推测。
“此乃原因之一。”林淡放下铜钱,目光变得深邃,“但更重要的是,有另一类渠道,是散发私铸铜钱最好、也最不易引人怀疑的途径。寻常商贾流通,数量既有限,也易被追查。但若通过官方渠道……”
“什么渠道?”萧承煊追问。
林淡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盯着萧承煊,反问道:“萧兄,你若是边镇的一名普通官军,每月按时领取饷钱,你会怀疑朝廷发下来的、由军需官经手发放的饷银,竟是私铸的吗?”
萧承煊闻言一怔,瞬间明白了林淡的暗示,瞳孔微缩:“自然不会!非但不会怀疑,甚至……我若是军营周边摆摊贩卖货物的小贩,见到兵士们拿出来的都是这种钱,也绝不会想到去查验真伪,只当是朝廷新铸的官钱!”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步,“利用军饷发放的渠道,将私钱混入甚至替换部分官铸饷钱!好隐秘的法子!可要做成此事,军中必定要有内应配合。林兄以为,会是谁?”
林淡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能做此事者,范围甚广。上至平安州驻军的统兵将官、掌管钱粮的度支官,下至具体的军需官、押运官,乃至州府衙门中负责协办军饷的胥吏,若存了贪念,有心勾结,都能在此中做手脚。事关边防安危与朝廷纲纪,非同小可。萧兄,此事必须尽快上达天听,请陛下圣裁。”
“我明白,一会儿便用加密渠道传书进京。”萧承煊郑重点头,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林兄,这军中之人牵扯甚广,关系盘根错节,若要清查,该如何入手?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林淡沉吟片刻,道:“以我之见,平安州军中具体是何人参与,反倒不必急于一时去揪出来。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甄家私铸铜钱的工场所在。”
林淡向来推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建议道:“铸造铜钱并非易事,需要大量的铜铅锡等物料、专用的熔炉、浇铸的范具,以及众多的工匠。这等规模的工场,动静绝不会小,若设在江南繁华之地或人口稠密之处,恐怕早已败露。我推测,其据点很可能藏在某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或是有大量铜矿所在地。”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眼下,年关将至,甄家又要按例进京。我怀疑,今年新铸出的一批私钱,很可能已经运抵金陵左近,只待时机随本家进京,再运往平安州。若能设法跟踪甄家负责押运这批‘特殊货物’抵金陵的队伍,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找到那隐秘的铸钱工场。”
“林兄高见!”萧承煊眼睛一亮,“我这就调派精干人手,日夜监视甄家各大门径以及他们在城外的别业、庄园。只要甄家有人马携带大宗货物出城,便一路悄悄跟着,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林淡对于具体的跟踪盯梢之术并无太多心得,只是补充道:“此事需极为隐秘,甄家在此地盘踞百年,眼线众多。另外,我担心的是,被私钱替换的军饷,恐怕不止平安州一处。萧兄还需设法查清其他边镇驻军的军饷发放情况,看看是否有类似可疑之处,若能及早发现,也能早做防备,避免酿成更大的祸患。”
萧承煊就算政治嗅觉再不敏感,听到林淡这样的话,也有所察觉:“林兄,你是觉得甄家私铸铜钱可能未必只为利?”
林淡见萧承煊紧绷的神情,赶紧说道:“萧兄,我这个人就是凡事爱做最坏的准备,这只是最坏的推测,没有证据,当不得真。”
萧承煊不以为然,“虽没有证据,但不知为何,我觉得林兄的推测十有八九……我先去安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