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驿馆,华灯初上。
林淡风尘仆仆地从织造署回来,刚踏入驿馆房中,早已等候多时的黛玉便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迎了上来,拉着他的衣袖,将今日秦淮河上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地讲了一遍。
说到那甄宝玉如何无礼纠缠,如何被叠锦呵斥,自己又如何下令让徐公公去甄家传话,小姑娘下巴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更多的却是初试锋芒后的扬眉吐气。
“二叔,您说,这甄家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就能教养出这般不知礼数、行径堪比……堪比登徒子的后生来?”黛玉蹙着秀眉,很是不解,随即又想起什么,嘀咕道,“而且,怎么叫‘宝玉’的,都是这般……这般让人不喜的性子吗?”
林淡听着侄女带着娇嗔的抱怨,尤其是那句“叫宝玉的都这般”,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喉咙里那声几乎要冲出口的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化作嘴角一丝微不可见的抽搐。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严肃认真的表情。
待黛玉说完,林淡收敛了笑意,神色转为认真,毫不吝啬地给予了高度的赞扬:“曦儿,你今日做得极好!处置得干脆利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目光中满是赞许与骄傲,“你要记住,你是我林家的女儿,更是陛下亲封的康乐县主,不仅身份尊贵,也是朝廷的体面。面对这等不知进退的狂徒,就该拿出这般硬气的态度,无需忍让,更不必害怕!”
夸完了侄女,林淡也没忘了今日立下大功的丫鬟。
他顿了顿,目光赞许地看向侍立在一旁,此刻虽微垂着头,却依旧脊背挺直的叠锦:““叠锦,你今日护主心切,言辞犀利,句句在理,做得非常好,没有堕了县主的威仪。当赏!”
说着,便示意身边的小厮取来一个精致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锞子,亲自递了过去。
叠锦连忙恭敬接过:“谢老爷赏赐!护佑小姐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老爷如此重赏。”叠锦心中亦是激动。
林淡心中暗忖,当初得知这丫头就是晴雯,他特意让钟嬷嬷多加培养引导,如今看来,这“牙尖嘴利”用在护主卫道上,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优点!
黛玉见二叔不仅肯定了自己,还重赏了叠锦,心中更是欢喜,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只觉得今日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她又与二叔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带着叠锦和一众丫鬟婆子,如同打了胜仗的小将军般,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当然,回去后,她又私下给了叠锦一份丰厚的赏赐,主仆同乐。
黛玉因着今日之事心情激荡,并未察觉到二叔在听到“甄家”二字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太寻常的凝重与思索。但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喝茶,留意着夫君神色的江挽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等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丫鬟们也都被屏退后,江挽澜为林淡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问道:“夫君,我看你方才听曦儿说起甄家时,神色似有不同,可是有心事?”
林淡闻言,抬眼看向妻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纠结难言的表情,倒是把江挽澜给逗笑了。
“夫人慧眼,”林淡苦笑道,拉过她的手,“并非我有意瞒你。只是此事……牵涉可能甚广,内情恐怕复杂,且我自己眼下也如同雾里看花,尚未理出个头绪来。待我查证清楚,心中有了些章程,再原原本本说与你听,可好?”
江挽澜并非不通情理的女子,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丈夫的手,笑容温婉而豁达:“夫君不必为难。你若不想说,或觉得时机未到,不说给我听也没关系的。我信你自有道理。”
林淡以为夫人生了气,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江挽澜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俏皮道:“连夫君你这样聪慧的头脑都想不清楚的事情,想必我不太灵光的脑子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嘛……”
她侧耳做倾听状,抿嘴一笑,“我方才好像听到某个人的肚子在咕咕叫了?这个忙,我倒是能帮——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热乎的吃食可以填填你的五脏庙。”
林淡闻言,耳根微微泛红,他晚上忙于公务,确实未曾好好用饭,刚才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没想到被夫人听了去。他心中暖流涌动,感激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江挽澜笑着起身出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林淡心中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才能娶到这样一位不仅身手不凡能自保,更是心思玲珑、体贴入微的夫人。
他们哪里会缺少使唤的丫头婆子?夫人亲自去厨房,无非是想留他一人独处,安静地整理思绪罢了。
他不能辜负夫人的这番心意。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狼毫笔,蘸饱了墨,在纸的正中央,缓缓写下了三个字——甄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