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北枳,不是没有这样可能。
眉州与平阳间隔上千里,这一路上从平阳经过云溪,又到了眉州,气候确实有些差别。
六月已经是平阳天气最热的季节,从早上起床,便十分炎热,从早到晚只需一件薄薄的夏布衣衫即可,怕热的人中午根本不敢出门,都是躲在放了冰的室内。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平阳的冰价贵得惊人。
但眉州不同,这个月份早上还需要加一件薄褙子,中午虽然也热,但树荫下却很凉爽。
郑三娘说眉州稻谷不丰产,除了种子的原因,也可能是气候的原因。
姜梨细细看了看手中的泥土,泥土发黑疏松,土质不差。
她将泥土丢弃到田里,拍了拍手,笑着对郑三娘和几名妇人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四处走走看看。”
等她走远,挖野菜的妇人纷纷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
“姜姑娘可真是个和气人儿,说话好听,也没有架子。”
“可不是,我们村里正家的女儿食指不沾阳春水,可是连掐根葱都担心弄脏手。姜姑娘这样平阳来的贵家小姐,居然不怕泥土脏了手,还真是难见。”
“......”
几名妇人兀自说着话,姜梨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村子周围都是很平整的田地,最难得的是,靠近山林的一侧,还有一条溪流。溪流是从林中流出来的,水极其清澈。
她蹲下身子,掬了一捧水在手中,水很凉,甚至可以说得上冷。
姜梨眯了眯眼,环顾四周。
村子背靠着一片蓊蓊郁郁的山林,村子前面还算开阔,一条可容马车通行的道路连接着村子与外界。可以说,这样的地方种植稻谷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难以丰产的原因无外乎就是没有好的种子,天气偏凉和管护上的问题。
若是种子和管护的问题还容易解决,但若是天气偏凉,便有些棘手了。
姜梨站了一阵,便往回走。
快到屋门前时,她淡淡叫了声,“何大!”
一直在暗处跟着的何大应声而出,“姑娘,有何事?”
“你去将马车上的谷穗给拿过来。”姜梨吩咐道。
何大答应一声便去马车上拿谷穗。姜梨踏进院子,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小姑娘正在捡拾柴禾。男孩身材瘦小,穿着一件大人的短衣,随便在腰上扎了一条带子让衣衫贴身一些。袖子更是挽了好几圈,松松的垂在臂弯。
姜梨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劳作。
男孩也不偷懒,虽然每次抱的柴禾不多,但来来回回好几趟,一点也不偷懒。
一直到何大拿了一把阴干的谷穗过来,他才时不时往这边看一两眼。
姜梨去厨房找了一个瓦罐,将谷穗插进去。
大肚宽口瓦罐插上焦黄的谷穗,倒是有一种拙朴的美。姜梨托着腮,望着谷穗出神。
抱着一抱柴的男孩慢慢走上前来,“姑娘,我见过这种草,就在山里面,只是没有你这个好看。”
“哦,”姜梨望向他,“这可不是草,这是谷穗。”
“谷穗?”男孩望着面前的谷穗,“我听我祖父说起过,说是靠近平阳一带,地里种的便是谷穗,等成熟了剥了壳,便是粳米。”
“祖父告诉我的,等我大了便去平阳,到时候便有吃不完的白米饭。”
男孩说话带着稚气,听在姜梨的耳中却有些心酸。
平阳百姓饭桌上最寻常不过的粳米,对于眉州百姓来说,却是最大的奢望。
虽然都是大夏的疆土,但眉州百姓常年被夷族所扰,加上气候原因和没有好的法子,眉州不出产稻谷。大米从平阳运过来,光是运费比大米都贵,普通百姓哪里吃得起。
姜梨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祖父又是谁?”
男孩道:“我叫石头。”他目光暗了暗,“我祖父在我离开家时,便被夷族杀害了。我是跟着婶婶一起出来的。”
姜梨默了默,伸手抚了抚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你祖父说的没有错,平阳确实都种水稻,再过些日子水稻成熟,家家户户都散发着新米的香味。”
石头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口水。
对于眉州很多普通百姓来说,能够日日吃上白米饭,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可惜我祖父吃不到了。”石头神情有些难过,“我祖父牙不好,米饭又软又香,也可以熬成米粥,若是有白米饭吃,祖父定然很高兴。”
姜梨心里唏嘘,安慰道:“你祖父去了天上,定然会有白米饭吃。”
“真的吗?我祖父在天上真的有白米饭吃吗?”大概从来没有人跟他提到过人死后会怎样,他神情十分迫切。
姜梨点了点头,“真的。”
石头便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若是祖父能够吃上白米饭,我也就不伤心了。”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笑了起来。似乎祖父能够吃上米饭这件事,比他自己有米饭吃还要高兴。
姜梨看着面前的孩子,温和地道:“天气热了,你去将你妹妹叫过来荫凉处歇着。中午我让三娘子给你们煮野菜粥。”
石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想着野菜粥的滋味,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在距离松竹一百多里的巫家堡,军营的中军帐内还亮着灯火。
晏行披着玄色镶边的软甲,背对着军帐大门望着挂着的舆图。昨日他与李成德见了面,仔细问了夷族的动向。
李成德语焉不详,实在可疑。
他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眉州县城,按理说,为了防范夷族入侵,眉州的城墙不仅筑得很高,而且依地势错落每隔五米便排布箭楼,瓮城更是设置了三道闸门。
就算夷族突然发兵,只要正常启动城墙的防御系统,夷族根本不能轻易攻进城来。
可李成德昨日回话时,只含糊提了“城墙完好”,对箭楼修缮、瓮城布防半个字也没提。
“将军,”帐帘被轻轻掀起,一直留在眉州的暗卫周恒捧着一卷泛黄的纸册,走了进来。
“这是眉州城墙修缮记录,卑职查了,去年冬月李成德上报‘箭楼尽数翻新’,可咱们安插在眉州城的眼线回禀,城西、城北的箭楼至今根本没有动过。”
晏行接过册子,翻看纸页。
上面的修缮用料、工匠人数写得密密麻麻,看似详实,可关键的“验收人”一栏,全是李成德儿子李享的签名。
他冷笑一声,将册子扔在案上,“好一个‘尽数翻新’,怕是把修缮的银钱、木料都挪去填他自己的私库了。”
周恒又递上一张纸条:“还有这个,前几个月朝廷送来的兵器,到现在还没有入库,直接搬去了李成德的私宅,到现在也没有拿出来。”
帐内的灯火晃了晃,映得晏行眼底的寒意更甚。
难怪李成德支支吾吾说不清夷族在眉州的情况,又私藏铁料、虚修城墙,到底想做什么?
晏行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继续查!若有异常,立刻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