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突然,仿佛有人在天边猛地掀开一道帷幕。前一秒还是深邃的墨蓝,下一秒,炽白的光线就毫无缓冲地泼洒下来,将连绵的沙丘染成刺目的金色。温度开始攀升,夜晚残留的些许凉意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蒸发殆尽。
三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过一座巨大的沙丘。汗水混着沙尘,在他们脸上结成泥泞的沟壑。张骁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沙哑的声音:“水……快见底了。”
陈青梧解下腰间的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小半壶,发出令人心慌的晃荡声。她递给张骁,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片区域沙丘形态变得怪异,呈现出一种被外力扰动的凌乱,远处,甚至能看到几簇顽强生长的、带着尖刺的沙漠植物。
“看那边!”陆子铭突然指向东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在地平线蒸腾的热浪波纹之后,一片浓郁的、近乎不真实的绿色镶嵌在无边的黄沙之中。那是绿洲,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所在。然而,在绿洲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些低矮的土坯建筑,以及几缕若有若无的、并非炊烟的浑浊烟柱。
“有聚居点,但气氛不对。”陈青梧眯起眼,摸金校尉的本能让她对任何人类聚集地都抱持着天然的警惕,“太安静了,而且……有股子戾气。”
张骁灌下一小口水,将水囊递还给陈青梧,抹了把嘴:“管他呢,是龙潭也得闯。再不补水,咱们就得变成这三具干尸了。”他指的是他们自己。
三人稍作休整,调整方向,朝着那片绿色艰难行进。越靠近绿洲,脚下的沙地越发坚实,甚至出现了一些被车轮和脚印反复碾压的小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水汽的清新和牲畜粪便混杂的气味。
然而,当他们终于能看清绿洲边缘那个用夯土和仙人掌茎围起来的简陋村落时,心却沉了下去。村落唯一的入口处,用沙袋和废旧轮胎垒起了工事,旁边停着两辆锈迹斑斑、却架着老式重机枪的皮卡车。几个穿着杂乱、肤色黝黑、手持AK系列步枪的汉子正懒散地蹲在阴影里抽烟,眼神像秃鹫一样扫视着周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制式标志,只有一股子亡命之徒的彪悍和漠然。
“武装分子……”陆子铭低语,脸色凝重,“看装备和做派,不是政府军,更像是地方军阀或者……纯粹的匪帮。”
“妈的,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张骁低声咒骂,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分水刺上。他能感觉到,工事后面那些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已经锁定了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村落里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只见几个持枪分子推搡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本地居民走出来,粗暴地将他们赶到一片空地上。一个头目模样、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操着当地土语大声嚷嚷着,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那威胁的意味和挥舞的枪口不言而喻。
“他们在收‘过路费’,或者说是保护费。”陆子铭翻译着零星能捕捉到的词汇,“水、食物、值钱的东西……不给的下场很惨。”
果然,一个老人似乎哀求了几句,立刻被旁边的匪徒用枪托狠狠砸倒在地,引来一阵惊恐的啜泣。
“怎么办?绕过去?”陈青梧快速观察着地形。绿洲呈狭长分布,两侧是更加难以通行的盐碱地和岩石区,绕行意味着更长的路程和未知的危险,以他们目前的水储备,几乎是不可能的。
“绕不过去。”张骁摇头,眼神锐利,“水源肯定被他们控制在手里了。看这架势,不留下买路财,别说水,连命都得搁这儿。”
他体内的“星际寻宝系统”界面无声闪烁,提供着冷静的分析:“目标区域存在高度武装敌对单位。威胁等级:高。建议:规避或谈判。检测到微弱地下水流信号,源头位于村落中心区域,被人工设施控制。”
陈青梧的“天工系统”则反馈着建筑结构信息:“外围工事简陋,存在视觉死角。村落内部布局混乱,利于隐蔽,但核心区域(疑似水井或储水设施)守卫严密。建议:利用环境复杂性周旋。”
陆子铭深吸一口气,作为发丘天官,他更擅长与古人留下的机关谜题打交道,但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和谋略。“硬闯是下策。我们人生地不熟,他们以逸待劳,还有重火力。只能谈。”
“怎么谈?我们除了那点快见底的水和几件不能丢的家伙,还有什么?”张骁皱眉。
陆子铭的目光落在陈青梧背着的、用破布包裹的背包上,那里放着那尊精心仿制的青铜阿蒙神像。“也许……这个赝品,能派上用场。他们这种人,通常识货的不多,但对金光闪闪、看起来古老的东西,有种盲目的贪婪。”
“李代桃僵?”陈青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中国古代计策,用假的代替真的,迷惑敌人。
“对。”陆子铭点头,“我们表现出足够的狼狈和怯懦,主动交出‘宝物’换取水和安全。他们得了看似值钱的东西,注意力被吸引,我们就有机会补充给养,然后找机会脱身。关键在于,表演要真实,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张骁咧开一个带着痞气和狠劲的笑容:“演戏啊?这个我在行。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都怂着点,尤其是你,青梧,别绷着你那摸金校尉的范儿。”
陈青梧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微微点头,将身上的尘土拍得更凌乱些,眼神也刻意收敛了锐利,带上几分疲惫和惊惶。
计划商定,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和无害的姿态,步履蹒跚地朝着那个死亡入口走去。
“站住!”
刚靠近工事百米范围内,一声粗野的呵斥就伴随着拉枪栓的清脆声响传来。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立刻对准了他们。蹲着的匪徒们也站了起来,眼神警惕而充满恶意。
陆子铭走在最前面,用带着明显恐惧的、结结巴巴的阿拉伯语高声喊道:“别开枪!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迷路的考古学生!求求你们,给点水喝!”
他一边喊,一边示意张骁和陈青梧也做出虚弱哀求的样子。张骁配合地咳嗽了几声,脚步虚浮,陈青梧则紧紧抓着背包带,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恐惧。
一个戴着红色头巾、似乎是小队头目的人端着步枪走上前,用挑剔而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三头待宰的牲口。“考古学生?”他嗤笑一声,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撒哈拉可没有学校!说,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我们真的是学生,”陆子铭继续表演,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驼队遇到了沙暴,走散了……我们已经两天没喝水了……”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捏了捏张骁的手。
张骁会意,突然“虚弱”地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被旁边的陈青梧“慌忙”扶住。陈青梧趁机将背包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小动作立刻被那头目捕捉到了。
“包里是什么?”头目眼神一厉,枪口指向陈青梧的背包。
“没什么!只是一些……我们的个人物品和研究资料……”陈青梧“惊慌”地抱紧背包,连连后退。
这欲盖弥彰的表现反而加重了对方的怀疑。红头巾头目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匪徒立刻冲上来,粗暴地夺过了陈青梧的背包。
“不要!那是我们唯一值钱的东西了!”陆子铭“急切”地喊道,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另一个匪徒用枪托逼退。
背包被扯开,里面的东西被胡乱倒在地上——一些压缩饼干、水囊、指南针、几件换洗衣物,以及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物体。
红头巾头目弯腰捡起那个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粗鲁地扯开破布,那尊仿制的青铜阿蒙神像在阳光下暴露出来。虽然只是仿品,但古老的造型、精致的纹路以及青铜特有的质感,依然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属于历史的厚重气息。
头目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不懂文物,但他认识金属,认识这种“古老”的感觉,这玩意儿在黑市上绝对能换不少钱或者武器。他反复摩挲着神像,又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好东西……”他咕哝了一句,然后看向三人,眼神中的杀意消退了一些,但依旧冰冷,“这东西,归我们了。算你们的买路钱。”
“不行!那是我们导师托付的……很重要的文物……”陆子铭继续“挣扎”,表情痛苦。
“文物?”红头巾头目哈哈大笑,旁边的匪徒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在这里,枪就是文物!现在,它是我们的了!看在它的份上,饶你们一命。滚进去,可以到那边水槽喝点水,然后立刻滚出绿洲!”他指了指村落内部一个公用的、看起来并不干净的石制水槽。
目的达到了一半。三人脸上露出“绝望”和“不甘”,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匪徒们嘲弄的目光中,步履沉重地走向那个水槽。
背后,是匪徒们围着那尊神像兴奋的议论声。张骁低声对陆子铭和陈青梧说:“演技不错,陆专家,你没去拍戏真是可惜了。”
陆子铭苦笑一下,没说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村落内部。陈青梧则低声道:“别高兴太早,他们只是小喽啰。那个刀疤脸,才是头儿。他会不会看出问题?”
“赌一把。”张骁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持枪巡逻的匪徒,以及村落中心那栋最高、守卫最森严的土屋,“我们现在需要水,需要喘息的机会。补充完水分,找机会溜。”
他们走到水槽边,也顾不得卫生,用手捧起浑浊的、带着腥味的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滋润着几乎冒烟的身体,带来一丝短暂的生机。同时,他们飞快地将自己空了大半的水囊灌满。
就在他们灌水的时候,村落中心那栋土屋的门开了。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走了出来,红头巾立刻捧着那尊神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献宝似的递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解释着。
刀疤脸接过神像,随意地看了两眼。他的眼神比红头巾锐利得多,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狡诈和多疑。他用手指敲了敲神像,又对着阳光看了看纹路,眉头微微皱起。
三人心中同时一紧。
刀疤脸的目光抬起,越过献媚的红头巾,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地刺向正在水槽边、看似狼狈喝水的三个陌生人。他掂了掂手中的神像,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足够清晰的英语,对着他们的方向,缓缓开口:
“外乡人……这东西,看起来不错。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三个……是怎么活着从‘绿山魔鬼的肚子’里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