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勇猛地站起身,审讯室的灯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没有再看瘫软在地、痛哭流涕的刘秀云,而是对周锐快速而低沉地命令:
“立刻秘密控制报务员老李!注意,是‘秘密’控制,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通讯部门的人!把他带到隔壁的备用隔音审讯室,我亲自问他。”
周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了两名绝对可靠的战士,亲自前去。
指挥部里大部分区域已经熄灯,只有值班室和通讯机房还亮着灯,发出规律的无线电信号声。
周锐没有去机房,而是径直走向报务员的集体宿舍。他轻轻推开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老李的铺位是空的。
“老李呢?”周锐低声问一个被惊醒的报务员。
“周队长?老李……老李说他今天值后半夜的班,刚才说去机房提前准备一下,检查设备。”
那名报务员睡眼惺忪地回答。
周锐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转身,带着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通讯机房。
机房内,只有老李一人坐在主控台前,戴着耳机,似乎在调试设备。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周锐和他身后面色凝重的战士,脸上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异样,随即露出惯常的、带着些疲惫的温和笑容:
“周队长?这么晚了,有事?我正在做例行设备检查,确保后半夜联络畅通。”
周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操作台。老李的手看似随意地放在调频旋钮旁,但手指的姿势有些僵硬,而且,在周锐进来的瞬间,他似乎极其迅速地将一张小纸片状的东西,用掌心压住,挪到了电台底座的下方阴影处。
“老李,团长有紧急任务,需要你现在立刻去一趟。”
周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但身体已经微微前倾,处于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
老李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是他因为长期从事报务工作而配戴的):
“这么急?等我记录完这个频率参数,马上就好。”
他说着,空着的左手去拿旁边的记录本,但按着纸片的右手却纹丝不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锐动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如铁钳般猛地扣向老李的右手手腕。几乎同时,他身后的两名战士也左右包抄上来。
老李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他似乎早有准备,在周锐动手的同时,身体向后一仰,左手猛地将记录本砸向周锐的面门,右手则想趁机将那张纸片塞进嘴里!他的动作迅捷而专业,完全不像一个看似文弱的报务员。
周锐偏头躲开记录本,扣住他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松懈,另一只手闪电般击向老李的肘关节。
老李吃痛,手一松,那张折叠的小纸片飘落下来。一名战士眼疾手快,在半空中将其抄住。
老李见行动失败,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狠厉,不再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周锐,之前那种老战士的憨厚和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平静。
“带走!”
周锐低喝一声,心情沉重。老李的反应,几乎已经证实了团长的判断。
备用隔音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老李被反绑双手,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赵大勇站在他对面,目光如两把利剑,直刺对方心底。
那张被截获的纸片已经展开,放在桌上。上面用极细的笔写下了一串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和字母,显然是一种临时使用的密码或指令。
“李志恒(老李的本名),或者我该称呼你的其他什么代号?”赵大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灰雀’先生,戏该收场了。”
老李,李志恒,抬起眼皮,看了赵大勇一眼,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赵团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红军的老战士,参加过长征,我对党的忠诚,经得起任何考验!你们凭什么抓我?就凭刘秀云的胡乱攀咬?还是凭这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纸片?”
“凭什么?”赵大勇拿起那张纸片,“就凭你刚才试图销毁它的动作!就凭你远超一个普通报务员的身手和反应!就凭你对‘寻人启事’消息那过于‘正确’的反应!你提醒上面注意,不是为了表现你的警惕,而是为了引导我们,让我们觉得你‘政治可靠’,从而排除对你的怀疑!更重要的是,刘秀云已经交代,她是被抛出来的弃子,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你这条真正的大鱼!”
李志恒瞳孔微缩,但依旧强作镇定:
“笑话!一个已经被你们定为间谍的人说的话,也能作为证据?她分明是想拉我下水,扰乱你们的视线!”
“视线?”赵大勇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提高,“你的视线一直很清晰!你是技术骨干,有能力使用高级别密码和熟练的发报技巧;你负责值班,可以精准选择监测盲区发报;最重要的是,武藤落网,‘跛子’被捕,情报网被重创,你这个最高级别的潜伏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启动信号出现,你不得不动,但你又怕这是陷阱。所以,你冒险发报后,立刻启动了‘弃子’计划,逼迫刘秀云站出来顶罪,为你争取继续潜伏或者脱身的时间!”
赵大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李志恒的心防上。他的脸色渐渐发白,但仍旧顽固地沉默着。
“你不承认没关系。”赵大勇语气一转,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核实。第一,技术部门可以仔细核对昨晚截获信号时的值班记录和机器使用记录,虽然你做了手脚,但不可能毫无痕迹。第二,对你最近的经济往来,进行更深入的秘密调查,看看是否有隐藏的汇款渠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会重新审查你的历史,特别是你参加革命前后的经历。一个能被日军如此看重、埋藏如此之深的‘灰雀’,绝不可能仅仅是利用经济诱惑就能发展的。你的背景,恐怕远不是‘参加过长征、政治绝对可靠’那么简单!”
当赵大勇提到“重新审查历史”时,李志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赵大勇的眼睛。
周锐在一旁适时开口,语气冷冽:“李志恒,想想吧。武藤已经完了,你的情报网也土崩瓦解。你现在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为你身后那个注定失败的主子尽忠吗?别天真了!对他们而言,你已经是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甚至可能成为暴露他们其他秘密的隐患!你的下场,不会比刘秀云好多少!”
李志恒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赵大勇和周锐的话,一句句敲打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他赖以生存的伪装被一层层剥开,未来的绝望清晰可见。
赵大勇坐了下来,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却更显分量:“李志恒,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权衡利弊。坦白,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交代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任务、联系方式和知道的一切,争取宽大处理。”
长时间的沉默。审讯室里只有李志恒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汗水,终于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他洗得发白的军装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顽固和讥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
他看了看目光锐利的赵大勇,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周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曾经操纵电台、发出过无数机密电文的手上。
“……好吧。”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我说……我……才是‘灰雀’。”
他开始了冗长而细致的供述。他的真名并非李志恒,而是叫冈村健一,是早年日本开拓进入东北的第一批日本人。
他们被送到华夏家庭里抚养,目的就是在日侵略华夏时,为战争服务,这些人被日军情报机关选中并精心培养,利用一次战斗的机会,冒充阵亡的红军战士李志恒混入队伍。因为他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且表现“积极”,很快被选拔学习无线电技术,凭借能力和刻意表现的“忠诚”,一步步成为技术骨干,甚至参加了长征,用艰苦的征途进一步洗刷和巩固了自己的身份。
他潜伏的唯一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为日军提供最具战略价值的情报。武藤是他的单线联系人之一,但并非最高负责人。他还有一个秘密的、极少启用的紧急联络渠道。刘秀云(山口秀子)是他发展的下线之一,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替身”和“弃子”。
昨晚的发报,是他接到武藤被捕前的紧急预警后,向他的真正上线确认安全和请求指示。
而今天,他察觉到刘秀云可能已经暴露,或者判断风声太紧,于是果断启动了“弃子”计划,逼迫刘秀云去小树林取那个他事先埋好的、载有虚假情报的胶卷并故意暴露,企图以此转移视线,让自己金蝉脱壳。
“……我没想到,赵团长您的洞察力如此之深,反应如此之快。”冈村健一,或者说李志恒,苦涩地笑了笑,
“我原本以为,这个计划至少能为我争取到一天的时间,足够我发出最后一份情报并设法撤离。”
“最后一份情报?关于什么?”赵大勇追问。
“关于……我军下一步主力集结的真实位置和进攻时间表。”李志恒低声道,“这是我根据近期往来电报和指挥部动向推测出的,尚未完全核实,但准确性可能很高。我原本打算,如果‘弃子’计划成功,就在明天凌晨例行联络时,用最高密级密码发出去。”
赵大勇和周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如果晚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上线怎么联系?密码本在哪里?”赵大勇趁热打铁。
“……在我的肥皂里,中间挖空了。”李志恒彻底放弃了抵抗,“紧急联络频率和密码,都在那里。”
周锐立刻派人去取。果然,从李志恒个人物品中那块用了大半的肥皂里,找到了微型密码本和联络频率。
真相终于大白。“灰雀”被彻底揪了出来,不再是那个漂浮在阴影中的代号,而是眼前这个伪装了多年、看似忠诚可靠的老兵。
当李志恒被带下去时,他回头看了赵大勇一眼,眼神复杂:“赵团长,我有个请求……我母亲,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们放过……”
赵大勇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让战士把他带了下去。
“团长,小鬼子怎么能在我们这么重要的位置安插了他们的人?”周锐满脸的困惑。
对于周锐的这个问题,赵大勇想起了日本曾启用的“开拓团”,他们在一九三七年就进入东北,这是日本侵略华夏的狼子野心计划之一。他对这段历史可清楚得很。
“周锐,你马上去核查刘秀云和李志恒的身份,是否是日本“开拓团”的成员…我也到军区向首长汇报这次的除奸工作。我们这次终于将武藤的特务网连根拔起了,有消息马上向我汇报。”
“是,团长!”周锐神情轻松地回答。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大勇也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