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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卷首·德佑遗事】天德三年春,京城西市刑场,寒风卷沙扑人面。鬼头刀第三十七次起落,受刑者乃太保谢渊——其累功拜太保,镇北疆三载无烽烟,竟以“通敌谋逆”论罪,诏斩立决。热血喷溅于冻土青石板,触寒即凝,如暗红冰珠缀于阶前,粒粒映着刑场外围环立的百姓。

老幼皆持素巾,指尖冻裂仍紧攥,垂首呜咽之声暗涌,无敢喧哗而目光灼灼。其尸身枭首悬于城楼,魂却凝不散,颈间血影若隐若现——万千民心执念如玄铁索,一端系其忠魂牵往冥府,一端缚于阳世热土,遂成阴阳两隔之悬魂。

嗟呼!寒星殒兮夜穹苍,冻土坼兮风厉飂。

嗟呼!忠魂杳兮辞嚣尘,丹心炯兮烛青旻。

嗟呼!囚衣绽兮痕未凋,枷锁重兮志弥遒。

向阙拜兮情尤挚,叩首号兮意愈昭。

嗟呼!百姓恸兮声撼野,涕泗零兮湿素袍。

呼冤抑兮冲牛斗,颂清操兮彻云霄。

昔赈饥兮开仓廥,今衔冤兮入刑牢。

恩难忘兮民魂镌,德长存兮口碑标。

嗟呼!魂飘举兮临寒宵,眸顾盼兮众生凋。

稚子啼兮牵裳袂,老妪泣兮抚寒蒿。

昔年粥兮温饥肠,旧日恩兮铭肌骨。

笑含欣兮无憾恼,心坦荡兮何惧魈。

嗟呼!世路险巇兮多谗慝,公道昭然兮存民谣。

血溅土兮寒不销,名垂史兮芳名昭。

风卷尘兮埋枯骨,光遥照兮破昏杳。

嗟呼!千古兴废兮谁能料,民心向兮即天道。

鬼头刀落下时,谢渊听见自己颈骨断裂的脆响,比北疆腊月里冻裂的柴薪更刺耳,更疹人。热血喷溅在刑场冻土上,没等渗进土层就被朔风冻住,凝成一颗颗暗红的冰珠,像无数只圆睁的、渗着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漫天铅灰色的云。他的魂魄从温热的尸身里挣出来时,颈间还挂着半透明的血线,每动一下,就有细碎的黑气从伤口里漏出来,落在围观百姓的发梢上,瞬间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霜,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碴子。

刑场外围的人潮突然静了,不是畏惧,是一种令人牙酸的、能冻裂骨头的死寂。张老妪最先扑过来,枯瘦的手径直穿过谢渊的魂魄——那魂魄凉得像块冰,让老妇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把按在谢渊尚有余温的尸身脸上,指缝立刻渗出血珠。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脸颊,血珠与尸身的血混在一起,滴在临时凑来的薄棺上,洇出一朵黑红的花,像极了谢渊当年在北漠写奏疏时,咳出的血落在纸上的模样。

“谢大人,你的头呢?”老妪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们说你通敌,可你当年给我孙儿的麦饼,渣子我都收在锦袋里,至今还暖着心口啊!”她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麦饼,刚一露出来,就有细碎的白气从布包里冒出来,在寒风里凝成小小的鬼影——那是她三年前饿死的孙儿,正抱着老妪的裤腿,无声地哭着,脸上的泪冻成了冰珠。

卖粮的汉子挑着空粮担挤进来,扁担在肩头晃得发颤,却忘了放下。他看见谢渊尸身手腕上的龙纹扣不见了——那是当年谢渊在宣府卫犒军时,亲手挂在他腕上的,说“拿着,以后换粮方便”。汉子突然“扑通”跪下,粮担摔在地上,空竹筐发出沉闷的响,他对着尸身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冻土上,渗出血来:“谢大人,你的粮,我还没还完啊!”

玄夜卫秦飞的身影从人群后挤来,玄色卫袍上沾着冻土和血渍。他没看谢渊的尸身,先死死按住腰间佩刀,盯着那些围上来的镇刑司校尉,眼底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谢渊的魂魄飘到他身边,看见他掌心攥得发白,指缝里嵌着谢渊昨夜托他转交密信时,沾到的墨渍——那墨还没干,就成了忠魂最后的念想。

谢渊感觉一股冰冷的吸力扯着他往地下坠,脚下的冻土越来越薄,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血色雾气,闻着像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他看见自己的尸身被两个玄夜卫缇骑草草塞进薄棺,棺木上连个像样的棺钉都没有,只用三根麻绳捆着,晃悠着往城外乱葬岗去。那些曾受他恩惠的百姓,此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跟在棺木后面,脚不沾地,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渗血的足印。

“谢太保,这边走,别回头。”一个穿皂衣的鬼差从血雾里钻出来,铜铃大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浑浊的黄,皂衣上沾着半干的血渍,手里的铁链磨得“哗啦”响,链节上卡着几缕零碎的皮肉,还在滴着暗红的血。谢渊想回头看那些百姓,却被鬼差一鞭抽在魂魄上,那鞭梢裹着硫磺火,烧得他半透明的躯体冒起黑烟,疼得他像要散架——这疼不是肉身的灼痛,是魂魄被撕裂的冰寒。

“到了阴曹,阳间的事就管不得了。”鬼差咂咂嘴,铁链往地上一戳,冻土瞬间裂开道缝,“不过你这冤气真邪门,黄泉路都被你冻得结了冰,连奈何桥的石狮子都缩着脖子。”谢渊低头,看见自己半透明的脚边,结着一层薄冰,冰面上映出他颈间滴血的伤口,还有那些跟在棺木后百姓的脸,一张张都带着青紫的死气,却眼神执拗。

刚踏入黄泉路的地界,就听见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在啃噬木头。谢渊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路边的荆棘丛里,挂着无数件破烂的官袍,都是被魏进忠陷害的官员的,袍角滴着黑血,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小小的骷髅头。有件熟悉的青色官袍,是当年与他一同守边的参将的,袍袖上还留着北元箭矢的破洞,此刻正无风自动,朝着他的方向飘来。

鬼差突然停住脚,警惕地盯着前方:“你这冤气引来了‘怨缠’,是那些没处说理的魂跟着你呢。”谢渊抬头,看见前方的冰路上,飘来无数个模糊的身影,有穿边军铠甲的,有戴农夫头巾的,都朝着他伸出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不是求救,而是像在迎接——他们都是被魏进忠克扣粮饷害死的人,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一个能替他们喊冤的魂。

黄泉路果然结着厚厚的冰,冰面下全是扭曲的人脸,有穿边军铠甲的,铠甲上还插着北元的箭矢;有戴百姓头巾的,嘴角挂着冻硬的麦饼渣——都是被魏进忠克扣粮饷害死的人。他们的眼睛圆睁着,冻得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喊冤,手指抠着冰面,指骨都露了出来,在冰面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血痕里的血刚流出来就冻成了红冰。

“谢大人,我们等你三年了!”一个断了喉咙的边军将领,脖子上的血窟窿还在咕嘟冒血泡,他的半个身子嵌在冰里,只有头颅露在外面,头发上冻着的冰碴子往下掉,“魏进忠的粮船沉在永定河底,船板缝里全是我们的骨头,鱼都不敢啄啊!”他伸出冻得发黑的手,想要抓住谢渊的衣袍,却径直穿过了那半透明的魂魄,只留下一阵刺骨的寒意。

谢渊蹲下身,看着冰面下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婴儿的脸皱巴巴的,嘴里含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那是谢渊当年在豫北赈灾时,亲手塞进妇人怀里的。妇人的眼睛盯着谢渊,突然流出两行血泪,血泪在冰面上冻成两道红痕,像在写“救命”二字。谢渊伸手去碰冰面,指尖刚一接触,冰面就裂开一道缝,妇人的身影瞬间变得清晰,她怀里的婴儿竟动了动,朝着他伸出小手。

鬼差不耐烦地用铁链戳了戳冰面:“别碰!这些魂都是‘半吊子’,阳寿未尽就饿死了,地府不收,阳间不留,只能困在这冰里。你碰了他们,就把自己的冤气分给他们了,到时候连判官都判不了你的案。”谢渊收回手,却看见冰面下的人影突然齐齐转向他,无数只手从冰缝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嵌着冻土和血痂,对着他遥遥一拜,嘴里的嗬嗬声,竟拼成了“谢大人”三个字。

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冰面突然变得浑浊,像是有墨汁在里面搅动。谢渊仔细一看,只见冰下堆着无数个粮袋,都是户部的官粮袋子,袋子里没有粮食,只有一堆堆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咬着麦糠。粮袋上印着的“魏”字印章,在冰下泛着绿光,像一只巨大的鬼眼,死死盯着他。鬼差啐了一口:“这是魏进忠贪的粮,连地府都容不下,堆在这儿沤成了‘怨粮’,等着报应呢。”

忘川河的水是腐黑色的,水面漂着无数纸人,都是百姓烧给谢渊的祭品。纸人的脸歪歪扭扭,却都朝着谢渊飘来的方向,纸糊的眼眶空洞,渗着暗红的烛泪,像在哭。鬼差用铁链指着那些纸人,嗤笑一声:“这些东西都过不了奈何桥,判官嫌它们怨气太重,收了要扰地府清净。”

谢渊看见一个纸人穿着补丁棉袄,和当年他在豫北赈灾时救过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纸人手捧的麦饼是用黄纸剪的,却在忘川风里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麦香——那是少年把自己仅有的半块麦饼掰碎,和着纸钱一起烧的。纸人的袖子上,用红墨水画着一个小小的“忠”字,是少年歪歪扭扭的笔迹,刚一飘到谢渊面前,就被忘川的黑浪打湿,“忠”字却没糊,反而渗出血色。

突然,所有纸人都停住了,齐齐转向谢渊,纸糊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蚊蚋般的声响,凑得近了才听清,是在喊:“谢大人,别走……”有个纸人手里拿着手抄的奏疏,是谢渊当年写的《请开仓赈豫北疏》,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上面的字迹竟慢慢凸起来,变成了细小的血字,在腐黑的水面上格外刺眼。

“这些纸人都沾着活人的执念,”鬼差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看那个穿官袍的纸人,是秦飞烧的,他把自己的卫袍剪了块布贴在上面,沾着他的血,所以能在忘川漂这么久。”谢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玄色卫袍的纸人,胸前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和秦飞卫袍上的血渍一模一样,纸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枚小小的龙纹扣,是从他腕间取走的那枚。

纸人们突然排成一列,朝着奈何桥的方向飘去,像是在为他引路。谢渊跟在后面,看见忘川河底,沉着无数具戴官帽的尸体,都是魏进忠的党羽,他们的手脚被铁链锁在河底的石头上,河水里的黑虫正从他们的七窍往里钻,每钻进去一只,他们就抽搐一下,却喊不出声——他们的舌头,早就被自己贪墨的金银熔成的汁烫烂了。

谢渊在地府衙门外的寒雾里候着时,阳间的声音像从破陶罐里漏出来的风,断断续续钻进耳朵。他听见报国寺的钟声响得诡异,明明是正午,钟声却像三更的丧钟,沉闷得能砸进骨头里,每一声都震得他的魂魄发颤。百姓们把他的薄棺抬到了报国寺偏殿,没有香火,没有经幡,只有无数支白烛插在棺木四周。

烛火跳着诡异的绿焰,将棺木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像只张开利爪的恶鬼。烛泪顺着烛身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绿洼,里面映着无数张模糊的脸——都是来看他的百姓的魂魄,有张老妪,有卖粮汉子,还有那个穿补丁棉袄的少年,他们的魂魄半透明,却死死盯着棺木,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把自己手抄的谢渊奏疏贴满了报国寺的墙壁,墨迹还没干,奏疏上的字迹突然渗出血丝,顺着墙根流进棺木底下,在地面聚成小小的血洼。书生疯了一样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溅在奏疏的“忠”字上,那字瞬间变得狰狞,笔画像伸出的鬼爪,死死抓着墙面。

“谢大人,你的奏疏陛下没看见,可我们看见了!”书生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说你通敌,可你写‘宁死不割寸土’时,砚台里都掺着你咳的血,我们都看见了!”他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谢渊当年在北疆写的军报残片,上面还沾着北漠的黄沙和暗红色的血渍,一露出来,就有细小的旋风围着残片转。

旋风卷起地上的香灰,凝成谢渊的轮廓,虽然模糊,却能看清颈间的伤口。书生见状,哭得更凶了,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直到额头血肉模糊。偏殿的门突然被风吹开,烛火的绿焰猛地窜高,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起来,像无数只手在墙上抓挠,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附和书生的哭喊。

魏进忠派来毁棺的镇刑司校尉,刚踏进报国寺就尖叫着跑了出来,有两个跑得慢的,当场瘫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嘴里胡言乱语。他们说看见棺木缝里伸出无数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嵌着北漠的黄沙,抓住他们的脚踝往棺里拖;说寺里的香灰都变成了黑虫,钻进他们的衣领里啃咬,咬得皮肉滋滋响。

其实谢渊知道,那不是他做的——是那些被魏进忠害死的边军魂魄,聚在棺木周围,像守着自己最后的阵地。有个校尉回去后就疯了,每天抱着柱子喊“谢大人饶命”,最后跳进永定河,尸体捞上来时,怀里还抱着一块船板,上面刻着边军的番号,船板缝里,嵌着半块发黑的麦饼,是当年谢渊犒军时给的。

魏进忠不死心,又派了一队校尉来,这次他们带了火把,扬言要烧了棺木“以正视听”。可火焰刚碰到棺木,就变成了绿色的鬼火,不但没烧掉棺木,反而顺着火焰爬向那些校尉,烧着了他们的衣服。校尉们在火里打滚,惨叫声像杀猪一样,皮肤被烧得滋滋响,却不见焦黑,只渗出黑血。

鬼火钻进他们的伤口里,在皮肉下游动,映出细小的鬼影——都是被他们杀害的无辜百姓。百姓们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睛里没有光,像一群活死人,有人嘴里默念着“报应”,每说一次,校尉们的惨叫声就大一分。有个校尉想逃,刚跑到寺门口,就被门槛上突然冒出的鬼火绊倒,当场摔断了腿。

鬼火灭后,棺木完好无损,上面的血花却开得更艳了,像在嘲笑阳间的邪恶。棺木缝里渗出的白气,在半空凝成谢渊的脸,对着百姓们点了点头。张老妪走上前,用袖口擦了擦棺木上的灰,嘴里念叨着:“谢大人,我们护得住你,就像当年你护着我们一样。”她的声音刚落,棺木上的木纹突然变得清晰,像一张人脸,对着她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夜里的京城成了鬼城。德胜门的箭楼上,总有穿铠甲的影子来回走动,脚步声在空荡的城楼上回响,像在丈量当年守边的疆土,每走一步,就有一滴血从铠甲缝里滴下来,在城砖上凝成暗红的印记,天亮后,那些印记就消失了,只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永定码头的水面上,漂着无数个装粮的草袋,草袋里没有粮食,只有一堆堆白骨,风吹过就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数被克扣的粮饷,数到“五十万石”时,就有凄厉的哭声从水面冒出来。有个船夫夜里撑船经过,看见水面上飘着一个穿玄色卫袍的影子,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对着他喊“粮呢?”,船夫吓得当场翻船,侥幸爬上岸后,就疯疯癫癫地说“欠的粮都要还”。

百姓家里的油灯,夜里总会自动亮起,灯芯上飘着细小的人影,都是当年受过谢渊恩惠的人,他们在灯下缝补一件血红色的官袍,针脚里全是眼泪,缝好的地方会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白骨。有户人家的孩子,夜里看见灯芯上的人影,问“那是谁”,人影竟开口说“替你爹还粮的”,孩子的爹当年是户部的小吏,曾帮着魏进忠改过户册。

魏进忠的府邸更是怪事频发。他夜里总听见房梁上有“滴答”的水声,抬头一看,却是暗红色的血,顺着房梁往下滴,滴在他的床榻上,凝成小小的骷髅头。他让人去查,却什么都找不到,只有房梁上刻着的“谢渊”二字,用刀刮掉又会重新长出来,字迹越来越深,像是要刻进木头里。

更诡异的是,魏进忠府里的狗,每天夜里都对着报国寺的方向狂吠,却不敢靠近大门。有天夜里,狗突然不叫了,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狗死在了府门口,嘴里叼着半块发黑的麦饼,正是谢渊当年赈济百姓时用的麦饼。魏进忠得知后,气得砸碎了家里所有的瓷器,却还是挡不住夜里的血滴和狗吠声。

谢渊终于见到了地府的判官,判官的案几是用烧红的铜做的,烫得空气都在扭曲,案几上堆着他的卷宗,卷宗封面的“谢渊”二字被血浸透,晕成了“冤渊”,墨迹还在慢慢晕开,像在流血。判官的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笔杆上缠着无数细小的铁链,链尾拴着魏进忠党羽的生辰八字。

那些名字都在冒烟,烫得判官的手不停发抖。他身后的壁画突然活了,画里的恶鬼都穿着魏进忠党羽的官服,被铁链锁在烧红的铜柱上,皮肉滋滋作响,油顺着铜柱往下淌,却喊不出声——他们的舌头,都被自己贪墨的金银熔成的汁烫烂了,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每响一次,铜柱就烧得更红。

“你的案,我判不了。”判官的声音像从地缝里钻出来,带着硫磺的味道,“阳间的公道没昭雪,阴间的罪名就定不了。你看那些恶鬼,”他指了指壁画,“他们阳寿未尽,却被你的冤气勾了半条魂来,地府收不得,阳间容不下,只能当孤魂野鬼,日夜受冻。”

谢渊顺着判官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穿户部官服的鬼影,正是克扣粮饷的王浩,他的肚子被无数只小手撑得老大,那些手都是饿死的边军的,从他肚子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嵌着麦糠,抓挠着虚空,每抓一下,王浩就发出一声惨叫,肚子上的皮肉就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黑虫——那些黑虫,是用他贪墨的粮饷喂大的。

“你这冤气,连地府的规矩都破了。”判官叹了口气,拿起卷宗翻了翻,“你生前保境安民,救过的百姓能从京城排到北疆,这些功德都记在账上,可你蒙冤而死,怨气又太重,功德和怨气抵消,成了‘悬魂’,既入不了轮回,也成不了鬼仙,只能在阴阳两界之间飘着,直到阳间有人为你立起‘心碑’。”

在地府的寒狱里,谢渊见到了岳谦的父亲岳峰。老将军的魂魄少了一条胳膊,断臂处渗着黑血,每说一句话,血珠就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血冰,那是当年守宣府卫时被北元的箭射断的,可他怀里还抱着半块麦饼,是谢渊当年在战场上给他的,麦饼已经冻硬,却还散发着一丝微弱的香气。

“谢太保,我等你到了地府,才敢相信你真的蒙冤了。”老将军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寒风冻裂,“我在地府里数着日子,每天都听见我儿在阳间喊你的名字,听见边军的兄弟们在城外哭,可魏进忠还在阳间喝酒吃肉,穿着绣金线的官袍,身边的歌女唱着北疆的曲子,丧良心啊!”

寒狱的墙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阳间魏进忠府里的场景:魏进忠正抱着一个歌女喝酒,桌上的盘子里摆着烤乳猪,皮上竟印着边军的铠甲纹路,像是用铠甲拓上去的;他喝的酒,杯子里漂着无数细小的人影,都是被他害死的百姓,人影在酒里挣扎,很快就被酒泡得发胀,变成了黑虫。

“我儿岳谦,现在正带着边军找魏进忠私通北元的证据。”老将军的眼睛亮了起来,断臂处的血都流得慢了些,“他说,就算陛下不给你翻案,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你谢渊是忠臣,是大吴的脊梁。寒狱里的边军魂,都等着呢,等岳谦找到证据,我们就一起去魏进忠的梦里,让他不得安宁。”

谢渊看着寒狱里的其他魂魄,都是当年与他一同守边的将士,他们有的没了腿,有的没了眼睛,却都抱着半块麦饼——那是谢渊当年犒军时给的,是他们在战场上的念想,也是在地府里的支撑。一个年轻的士兵飘过来,对着谢渊行了个军礼:“谢太保,我们都信你,就像当年你信我们能守住宣府卫一样。”他的声音刚落,寒狱里的魂魄都齐齐行了军礼,声音震得寒狱的冰墙都在发抖。

谢渊的魂魄突然被一股力量拉回阳间,他看见报国寺前的空地上,百姓们用自己的血汗钱,为他堆了一座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堆冻土,上面插满了百姓们最珍贵的东西——张老妪的银簪,卖粮汉子的锄头碎片,绣娘的针线筐,书生的毛笔——每样东西上都沾着细小的血迹,是百姓们磕头时磕破额头染的。

张老妪把自己的寿衣盖在坟上,寿衣是粗布做的,却绣着无数个“忠”字,每个字都用她的血描过,鲜红得刺眼,寿衣一盖上,坟头的冻土就冒出白气,像是谢渊在回应。卖粮汉子挑来最好的新土,一层层盖在坟上,嘴里念叨着:“谢大人,这土暖,你别冻着。”他的锄头在坟边划出一道圈,像是在为谢渊守护疆土。

谢渊的魂魄飘在自己的坟前,看见那个穿补丁棉袄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他每天天不亮就来,用捡破烂换来的钱买热乎麦饼,轻轻放在坟头,麦饼刚搁下,就有细小的白气从坟土里冒出来,绕着麦饼转一圈,将寒气驱散。“谢大人,我娘说您当年把最后一块麦饼给了我,这份恩我记一辈子。”少年说着,从怀里掏出磨得发亮的铁片,那是谢渊当年的军牌碎片,是他在乱葬岗里翻了三天找到的。

少年蹲在坟前,用冻得通红的手抚摸坟头的冻土,“他们不替你报仇,我替你报,等我长大了,就去当兵,守你守过的疆土,把北元赶出去。”少年的手放在坟上,冻土竟慢慢变软,渗出血色的水,像坟里的人在流泪,水顺着少年的手指流进他的袖口,少年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地府的判官说,谢渊的魂魄永远不会散,因为人间有太多人的执念牵着他。魏进忠最终没有被斩首,却疯得彻底,三伏天裹着厚重官袍缩在街角,怀里抱着捡来的破布喊“谢大人饶命”,孩子们扔的石子砸在他身上,他也只是嘿嘿傻笑,眼角淌出混着黑泥的泪;李嵩被罢官后,家里的金银生虫,黑虫啃穿房梁,塌房时砸断了他的腿,如今拄着拐杖在报国寺外乞讨,看见谢渊的无碑坟就吓得瘫倒在地,连哭带爬地躲开。

片尾

德佑四年春,报国寺前的无碑坟上,长出了一株青芽,在寒风里顽强地绿着。张老妪每天都会来,用自己纺线换来的钱买一壶热汤,浇在坟前的土里,说“谢大人,喝点热的”。那穿补丁棉袄的少年,已经穿上了边军的铠甲,临走前,他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把那半块发黑的麦饼埋进了土里:“谢大人,我去守疆土了,你等着我凯旋。”

秦飞升任玄夜卫指挥使,他没有为谢渊请求翻案,只是把那枚龙纹扣挂在腰间,每次审案,都要先摸一摸龙纹扣,说“谢太保在看着”。他在报国寺偏殿立了一块木牌,上面没有字,只有无数个指印,都是受过谢渊恩惠的百姓按的,指印层层叠叠,像一朵盛开的血花。

永定河的水变清了,当年沉在河底的粮船残骸被水冲上岸,船板上的“魏”字印章早已被岁月啃噬得模糊,却仍能看见无数细小的牙痕——那是饿死的边军魂魄,在地底啃咬了三年的执念。谢渊的魂魄飘在河面上,看着渔民们将船板捞起,劈成柴火分给贫苦百姓,每一块柴火燃烧时,都发出“噼啪”的轻响,像在诉说当年的冤屈。

夜里的京城成了鬼城。德胜门的箭楼上,总有穿铠甲的影子来回走动,脚步声在空荡的城楼上回响,像在丈量当年守边的疆土,每走一步,就有一滴血从铠甲缝里滴下来,在城砖上凝成暗红的印记;永定码头的水面上,漂着无数个装粮的草袋,草袋里没有粮食,只有一堆堆白骨,风吹过就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数被克扣的粮饷,数到“五十万石”时,就有凄厉的哭声从水面冒出来;百姓家里的油灯,夜里总会自动亮起,灯芯上飘着细小的人影,都是当年受过谢渊恩惠的人,他们在灯下缝补一件血红色的官袍,针脚里全是眼泪,缝好的地方会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白骨。

卷尾

永定河秋水澄澈,洗尽百年泥浊。当年为匿罪证沉于河底的粮船残骸,竟随清流浮上浅滩。朽坏的船板上,“魏”字朱印早被河沙磨去棱角,却在朽木肌理间,嵌着无数细密如筛的牙痕——那是天顺三年冬,饿死在运粮道上的边军魂魄,在地底啃噬了三载的执念,他们至死都念着船里的救命粮。谢渊的魂魄就浮在水面,衣袂随波轻漾,看渔民们将朽木捞起,见质地尚坚,便劈作柴薪,分与近岸无炊的贫家。每块柴薪投入灶膛,都发出“噼啪”脆响,火星溅起时,竟似有细碎的呻吟混在烟火里——那是边军的喉骨在燃,是粮船的龙骨在呼,字字句句,都是当年被克扣的五十万石军粮。

入夜风紧,京城便成了冤魂的城。德胜门箭楼的残檐下,总悬着个披甲的身影,铁甲锈迹斑斑,却仍透着当年守边的凛冽。他绕着箭楼的堞口来回踱步,铁靴踏在空荡的楼面上,“笃笃”声像在丈量当年失陷的疆土。每一步落下,就有暗红血珠从甲缝渗出来,滴在青灰城砖上,瞬间凝成永不褪色的印记——那是他守边时,嵌进骨缝的血。永定码头的水波里,总浮着半沉的草袋,袋口朽烂,露不出一粒粮食,只滚出些泛白的碎骨。夜风穿袋而过,“沙沙”声似是枯骨在数当年的粮饷,数到“五十万石”时,水波突然翻涌,凄厉的哭号从河底涌上来,惊得芦苇丛里的水鸟四散飞逃——那是五十万石粮,也是五万条边军的命。

更深夜半,百姓家的油灯总会自明。灯芯跳着幽蓝的火,光晕里浮着些穿粗布的人影,都是当年受谢渊开仓赈济的饥民。他们围在灯前,一针一线缝补件血红色的旧官袍——那是谢渊赴刑时穿的囚衣,被百姓偷偷收了残片。线是用头发捻的,针脚里渗着泪,刚缝好的衣襟会突然崩裂,露出里面嵌着的白骨。那是当年为护粮而死的兵卒,白骨上还挂着半片军牌,刻着的“忠”字,在灯影里泛着冷光。缝补的人影不哭,只把眼泪全扎进针脚,每扎一下,远处箭楼的脚步声就重一分,码头的哭声就高一分,灶膛里的柴火就“噼啪”得更急一分——这满京的冤魂,都在等一场迟来的雪,盖去城砖上的血,也盖去这浸了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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