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黄沙吹过镇灵阵,打在石屋墙上,发出沙沙声。这座阵法已经很旧了,只有中间的九根玄铁柱还在发光,围着一个高台,镇压着里面的东西。
李沧澜站在石屋外,穿着黑袍,站得笔直。他眉头一闪,一道金光从眉心闪过,很快消失。那一瞬间,连风都停了一下。
他没有看那些被封印的人。
他们曾经是宗门弟子,现在却被邪术控制,成了傀儡。脸上有奇怪的符文,皮肤下有黑气在动。其中一人突然睁眼,眼睛全黑,声音嘶哑:“你……逃不掉的……容器终将归位……”
话没说完,镇灵台金光大作,一道雷劈下来,那人倒地抽搐,嘴里流出黑血。
李沧澜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他走路很稳,每一步踩下去,脚下都会泛起淡淡的金色波纹,吸收地上的黑气。这是他体内的混沌灵窍在起作用。它能吞掉伤害和污秽,但也会留下污染。时间久了,这些污染会反噬他自己。
远处,叶清歌靠在一块断碑上,手放在剑柄上。她穿一身白裙,袖口有一道银线,是执法殿亲传弟子的标志。她一直看着李沧澜,眼神清澈又锋利。
陈玄策坐在石头上,正在整理戒指里的东西。他手臂上缠着红绷带,上面的黑纹正在慢慢褪去。刚才用的寒髓膏是他最后一瓶,能压制毒性。药效上来后,他呼吸顺畅了些,脸色也不那么青了。
“回来了。”叶清歌轻声说。
李沧澜走过来,肩上落了点沙,他随手拍掉,说:“名字查到了。”
三人围成半圈。
“赵元通。”李沧澜说,“每个月初七收一封空白信,之后三天内就有一个外门或杂役弟子失踪。过去一年十三人,全部记录注销,对外说是私自离宗。”
叶清歌皱眉:“我能调档案,但不能明查。执法殿最近查得很严,任何异常查看都会触发警报。如果他是内应,我们一动就会暴露。”
她说得很平静,但手指轻轻擦过剑鞘上的划痕——那是三年前追查叛徒留下的。那次失败了,那人死前笑着说:“你们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真正掌控规则的人。”
陈玄策抬头,眼里有光:“那就偷偷查。我认识守阁楼的老张,他是老文书官,管旧档备份。只要我不动现册,只是翻以前的记录,他能帮我拖时间。”
李沧澜点头:“可以。但别让他看出你的目的。老张虽然可靠,但也怕惹麻烦。”
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片,白色,有很多裂纹。他手指一弹,玉片浮起来,输入一道神识。
空中出现模糊画面:
一间昏暗房间,一个灰袍人背对着,手里拿着一封信。信是白的,没字。他把信扔进火盆,火焰升起时,在空中形成两个扭曲的字——初七。
画面结束。
“这是我昨晚潜入驿站密档房截取的记忆。”李沧澜收回玉片,“这是真的证据。但它太危险,一旦被人探查,就会暴露来源。”
叶清歌接过玉片,指尖一动,一股寒气从剑鞘溢出,像霜一样包住玉片。她闭眼凝神,不多时,玉片被一层透明冰壳裹住,看不出灵气,摸上去也像普通冰块。
“好了。”她把冰玉放进衣服内袋,“现在就算天机阁的人路过也不会注意。”
陈玄策站起来,摊开一张破地图。这图是他三个月画出来的,几乎包括西漠到青冥洲的所有路。三条路线标得很清楚:红线是主道,黄线是西线,蓝线是东岭。
“主道最快,一天半到山门。”他指着红线,“但路上有三处险地——断魂崖、鬼哭峡、焚骨坡。都是启明会常埋伏的地方。去年有两个传讯弟子在焚骨坡失踪。”
他指西线:“这条远两天,但沿途有七个天机阁哨站。启明会不会轻易动手,他们不敢惹天机阁。”
最后指东岭:“最偏,荒兽多,路也被沙埋了。晚上还有星陨瘴,吸了会发疯,互相残杀。”
李沧澜蹲下看地图。他不只是看路,还看地形、风向、沙丘移动。这些信息在他脑子里自动合成一幅立体图。
片刻后他说:“走西线。”
“太慢了。”陈玄策皱眉,“万一他们提前动手呢?赵元通要是发现事败,可能会加快行动。”
“慢比死好。”李沧澜抬头,声音低但坚决,“我们现在不是逃命,是送证据回去。要是半路被抓,没人知道真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叶清歌开口:“而且掌门在闭关冲击化神境,长老院由大长老管事。他和赵元通是同乡,早年还是师徒,关系很深。如果我们直接举报,不但没人信,反而会被抓起来审,说我们造假陷害。”
她语气冷了些:“执法殿这几年变了。不再是查案的地方,成了争权的工具。”
陈玄策沉默几秒,点头:“行,那就走西线。但我得先联系老张,让他准备接应。至少回来有个落脚点。”
李沧澜摇头:“你现在不能发讯符。”
“为什么?”
“你体内的毒没清干净。”李沧澜盯着他,“刚才逼出来的是表面毒素,深层的‘蚀脉蛊’还在经脉里。如果你强行用灵力发讯符,经脉会裂,轻则瘫痪,重则当场死。”
他说完,伸手按住陈玄策左臂。掌心发热,有种吸力。眉心金纹亮起,变成小漩涡,开始吞噬。
黑烟从陈玄策皮肤下冒出,像蛇一样挣扎,被无形力量拉进李沧澜嘴里。
他咽下去,脸色立刻变白,手微微抖,额头出汗。
“又沾脏东西了?”陈玄策问。
“嗯。”李沧澜摸眉心,声音有点累,“灵窍污染多了点。没事,回头找块清心玉就行。”
叶清歌看着他,眼里有些心疼:“你每次救人,自己都要受伤。下次别这样。”
“我不救,你们就得死一个。”李沧澜笑了笑,“我选我自己受伤。”
这话很轻,却让空气都静了。
他们都明白这不是夸张。上次北境雪原,陈玄策中毒快死,李沧澜用混沌灵窍吞了整条毒龙的怨核,昏迷七天,醒来左耳聋了,到现在没好。叶清歌那次被咒印反噬,他也用自己的血替她洗掉魂上的诅咒。
他是他们的盾,也是他们的代价。
三人收拾东西。
检查丹药:回气丹六瓶、续脉丸三盒、驱邪香两支、护心符五张。补了雷爆符和隐踪符各十张。地图折好放防水袋,绑在腰上。坐骑喂了食,鞍具检查一遍。
李沧澜最后看了一眼镇灵阵。
九根玄铁柱的光变暗了,维持封印很难。他深吸一口气,打出三道金印,分别落在阵眼、阵枢、阵基上。金光闪动,封印强了三成,能撑半个月。
“我留了封信给天机阁。”他站起来拍掉沙子,“匿名的,只说西漠有内鬼,初七收信的人可疑。写得模糊,不会牵连我们。”
“聪明。”陈玄策点头,“让他们自己查,我们省事。消息传到了,也没留下痕迹。”
“走吧。”李沧澜翻身骑上青鳞兽,动作利索。
这头兽是他三年前在南疆得到的,全身青鳞,四肢有力,跑起来像风,擅长走沙漠和沼泽。它低吼一声,蹄子踏进沙地。
叶清歌跟上,骑上雪羽鹤。这鹤通体雪白,翅膀展开很大,飞起来没声音,适合夜里赶路。它叫了一声,展翅起飞。
陈玄策上了灰鬃狼,双眼发绿光,是妖兽混血,耐力好,嗅觉强,曾追敌人三百里。
三人排成一队,沿着沙丘往西走。
阳光洒在荒原上,雾还没散,天地一片灰黄。马蹄声轻轻响着,渐渐远去,融入远处山影。
走了半个时辰,风小了些。
陈玄策忽然问:“你说启明会想拿你当容器,那你体内的麒麟血脉……是不是他们弄出来的?”
李沧澜握缰的手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次。
他五岁就能撕碎成年妖狼,十岁觉醒灵窍引来九重雷劫,十六岁跳进火山吞了熔岩核心都没事。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更奇怪的是,他没见过父母照片,族谱上也没有他的名字。杂役堂登记他是孤儿,来自云溪村。可后来他回去找,发现村子二十年前就被大火烧光,没人活下来。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声音平静,“但我知道一点——我不是普通杂役。我的血脉、灵窍、体质,都不正常。”
“那你父母呢?”叶清歌忍不住问。
“死了。”李沧澜看着前方,“一场大火,全村人都没了。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巧了。”陈玄策冷笑,“启明会最喜欢挑孤儿下手。没背景,没人管,死了也没人查。正好做实验,炼容器,养傀儡。”
李沧澜没说话,抬头看前面。
远处山影模糊,天上几只鸟飞过。阳光照在他脸上,轮廓很硬。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藏着大秘密。这个秘密,可能就在宗门深处,在那些没人敢碰的旧档案里。
又走了一段,叶清歌觉得本命剑不对劲。
剑鞘在震动,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她按住剑柄,皱眉:“从昨晚就开始,每天半夜响一次,像在回应什么。”
“被咒印染过的东西都会有后遗症。”李沧澜回头说,“你的‘霜啼’被启明会抢走过七天,种了‘魂引咒’。虽然解了,但残留的咒力还会动,特别是靠近邪器或高手的时候。”
“那怎么办?”
“用清心玉粉加寒髓膏擦剑身,能压住。”李沧澜说。
叶清歌照做。打开药盒,混合粉末和膏体,涂在剑鞘上。药力渗进去后,震动慢慢停了。
“只能暂时压住。”她说,“得找个机会彻底净化。”
“回宗后我去藏经阁查。”陈玄策说,“我记得有本书叫《古器破禁录》,提到要用‘净魂泉’泡七天,再请三个金丹修士轮流念《清心诀》,才能根除。”
李沧澜点头:“等安顿下来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证据交上去,抓住赵元通,顺藤摸瓜。”
“你觉得大长老会包庇他吗?”叶清歌问。
“一定会。”李沧澜眼神变冷,“所以他不会让我们单独见执法长老。我们必须当众揭发,让别人看见。”
“你想怎么做?”
“我要以‘缴获敌物’的名义求见执法长老,当众交出玉片。”李沧澜冷笑,“只要有其他人在场,他就压不住事。舆论一起来,他再想遮,就得付出代价。”
“你还打算请赵元通喝茶?”陈玄策笑了。
“当然。”李沧澜笑得更深,“上次他说我资质差,不适合留在内门。这次我要当着他面,把证据拍桌上,问他一句——‘这样的资质,够不够资格揭发你?’”
三人对视一笑,紧张的心情轻松了些。
太阳升高,雾散了。西漠古道显现出来,两边立着破石碑,刻着没人记得的名字。有的字被风吹平,只剩姓;有的倒在地上,裂成几块,像是被人砸的。
中午休息时,李沧澜从戒指里拿出干粮:肉饼、灵米团、一壶水。
“吃点。”他递给两人。
陈玄策咬一口肉饼,边嚼边问:“朔月之夜快到了,你那次暴走打算怎么办?”
李沧澜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朔月之夜,他体内的麒麟血脉最不稳定。那时混沌灵窍会失控,吞一切能量,包括他自己。他失控过三次:第一次毁了试炼塔,第二次伤了两个同门,第三次差点自杀。
“找个空山谷。”他说,“你们别靠近我。等我醒过来,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你不怕失忆?”叶清歌看着他。
“怕也没用。”他耸肩,“反正每次醒来,我都记得你们是谁。这就够了。”
吃完继续赶路。
傍晚进入戈壁,风更大,吹得衣服哗哗响。天空发红,像染了血。远处传来野兽吼叫,不知是谁在打架。
天黑后,他们在岩洞扎营。
没生火,怕引来怪物。只贴了几张照明符,墙上发出白光。三人各自坐下,轮流守夜。
叶清歌值第一班,盘腿坐着,手不离剑。
陈玄策靠着墙打盹,呼吸平稳,但手搭在戒指上,随时能动手。
李沧澜闭眼内视。
混沌灵窍在丹田上方,像个旋转的金星,周围有小光点,代表吸收的能量。角落有一团黑雾,是刚才吞毒气留下的污染。
他记下位置,叫“壬三区”,打算回宗后用清心玉清理。
正要退出时,灵窍突然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唤醒它。
他猛地睁眼,看向洞外星空。
北斗歪了。
北极星暗了。
南斗六星中有两颗,竟然倒着走!
这不是自然现象。
有人在动天道。
传说中,星辰运行是天道的表现。如果星星逆行,说明有人在改命运。
李沧澜摸眉心,金纹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启明会背后,恐怕不只是邪教那么简单。他们可能已经碰了禁忌——改命,逆因果。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他低声说。
第二天一早出发。
穿过戈壁后地势升高,进入青冥洲外围山脉。这里灵气多,植物茂盛,能看到灵鹿喝水,鸟儿飞过树林。
快中午时,他们到了第一个天机阁哨站。
哨站建在悬崖上,三个修士守着,监视西漠方向。看到通行令符后,守卫没拦,问了几句就放行。
“你们从西漠来?”一个年轻守卫好奇问,“听说那边不太平,有邪修活动。”
“只是路过。”李沧澜淡淡回答。
离开后,陈玄策低声说:“他们还不知道赵元通的事。”
“正因为不知道,才更要小心。”叶清歌说,“一旦消息泄露,启明会一定会加快行动。”
下午经过一座废镇。
房子塌了,街道长满藤蔓。镇中心祠堂前有块碑,写着:
“凡入此镇者,勿言姓名,勿照铜镜,勿触井水。”
李沧澜停下,看了很久。
“这是忘名镇。”他说,“百年前一场瘟疫,全镇人发疯而死。传说他们的魂被困在这里,每月圆夜会重现生前样子。”
“要绕路吗?”陈玄策问。
“不用。”李沧澜摇头,“我们不碰禁令,就不会惊动他们。”
三人快速穿过小镇。果然听到风中有哭声和小孩笑声。但他们不看不听,一直往前走。
当晚住在山腰平台。
李沧澜再看灵窍,发现黑雾扩大了些,进了“癸二区”。他拿出一小块清心玉,碾碎吞下。清凉感流遍全身,勉强挡住污染蔓延。
“不能再吞有毒的东西了。”他对两人说,“否则下次发作,我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叶清歌默默点头。
第三天天亮,他们终于看到青冥洲主峰——悬霄峰。
高山插入云中,九座副峰环绕,宗门建筑宏伟壮观。晨钟响起,传得很远。
“回家了。”陈玄策轻叹。
李沧澜看着山门,眼神复杂。
这里有他的荣耀,也有他的痛苦;有他尊敬的人,也有想杀他的人。
但他知道,这一战必须打。
“按计划行事。”他说,“先去执法殿交缴获物,我要当众揭发赵元通。”
“小心大长老。”叶清歌提醒。
“我会的。”李沧澜握紧拳头,“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欺负的杂役。我是来讨债的。”
三人骑着坐骑,迎着朝阳,朝山门疾驰而去。
风起了,大戏要开始了。
赵元通,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