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格,可见下方领取每日配给的队伍再次陷入了混乱。一名地下人妇女抱着怀中脸颊通红、显然正发着高烧的孩子,几乎要跪倒在药师面前,声音凄惶:“药师大人,求求您!再给一剂退热的药吧!就一剂!”
有人嚷了起来:“你们地下人吵什么吵!日日来吵!你们的份额本就占了大头!若不是你们这么多人涌上来,寒山何至于短缺到如此地步!”
这话瞬间点燃了地下人积压的怨气,立刻有人高声反驳:“我们运送红泥时,你们怎不说不该上来?!如今倒嫌我们占了你们的药物?”
“难道不是?”其他地表人也嚷了起来,“看看你们分走的数目!院长仁慈,可你们也别太得寸进尺!”
言辞如同火星,溅落在早已干燥不堪的柴薪上。
推搡始于一瞬间。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队伍瞬间炸开,混乱中拳头挥起,咒骂声、哭喊声、痛苦的闷哼声交织成一片:“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你们看看自己的模样,也配叫人?”
“我们也是地球上的飞船过来的,我们同根同源!”
“我呸!”
……
天璇面色一沉:“姜怒!”
“在!”姜怒应声而入。
“带人去,立刻平息纷争。”天璇的声音冷肃,“将带头闹事者暂且羁押,伤者送去医治。”
“是!”姜怒领命,迅速转身带人离去。
窗外的喧嚣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因护卫的介入显得更加混乱。天璇与晚照静立窗前,虽姿态不同,眉头却锁着同样的忧虑:寒山的裂痕,正随着资源的枯竭,日益加深。
天璇的目光越过高墙,投向远方。
天地交接之处,龙渊大火升腾起的粗壮烟柱,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扭曲着融入阴沉的天幕,那景象压抑得令人窒息。
龙渊大火,已在寒山的天穹下徒劳地燃烧了近两年光阴。
那曾被视为希望灯塔的火焰,如今在众人眼中,却更像是一座焚尽期待的祭坛。不仅期盼中的救援飞船杳无踪迹,连最初那断断续续、给予渺茫安慰的回信,也彻底沉寂了下去。
绝望,如同寒山日益稀薄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肺腑。
就在这时,明镜堂楼下的人群中,猛地爆发出几声嘶哑的呐喊,穿透了混乱,直抵高处:“院长大人!你能不能出来说个准话?救援还会不会来?”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了更多压抑已久的恐慌与质疑:“是啊!院长大人!如果永夜来了救援来不来,我们是不是要转去地下生活?”
地下人听到连忙喊:“胡说八道!地下是我们地下人生活的地方!”
“我呸!”地表人涨红了脸,怒道,“地下是寒山的地下,怎么成你们的地方了?”
“你去那边看看,那地界那么大的石碑,那么大的字,‘分而治之’四个字你不认识?”
……
屋内又传来苍雪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晚照在明镜堂之上,再也听不下去,厉声道:“不许在此胡说八道!”随着他那一声蕴含着威严的喝止,瞬间让楼下失控的喧嚣为之一顿。
趁此间隙,天璇立刻说道:“护卫队维持秩序!滋事者一律先行带离!药师优先救治孩童与伤者!”
楼下护卫队齐刷刷地应了一声。
纷争慢慢平息了下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本是分发物资的地方,残留着几处血迹。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破碎的药袋躺在一旁,里面早已干枯的草药洒落在四周。
楼下一片寂静。
可方才的叫嚣和呐喊似乎还萦绕在这寂静的上空。
空气冷凝绝,慢慢在四周笼罩上一层冰霰。
渐渐地,有侍从出来收拾打扫,楼下传来扫帚刮在土地上的沙沙声响。
而那声响,在天璇和晚照二人的耳中越来越刺耳。
寒山,这座最后的堡垒,未曾被末日的严寒彻底摧毁,却先从内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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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在运输密道中,晚照带着一队人马走到了桃浪的界地。这些人里地下人和地表人都有,地表人做寒山护卫的打扮。所有的人都神色疲惫,衣衫褴褛。他们的步子走得缓慢,彼此也不交谈,这一支队伍毫无生气可言。
再往前走不到十日,即可到达前面的无夜宫。
但此时雪马全部都已经累得跪倒在地上,鼻孔里不住地喘气。
秦川蹲下来拍了拍其中一匹已经倒在地上的雪马,喃喃自语:“马儿啊马儿,我知道你此刻又累又饿,但是如今寒山也越来越冷,田边既长不出庄家,也长不出草,我们带的草料不够,这些年来,你跟着我们来回这么多趟,真是难为你了……”说着,停了一会儿,望着那匹雪马出了一会儿神。那马儿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双眼睛里竟然不断流出泪来。
秦川停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拭去它的泪珠,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一把将尖利的刀刃狠命插入那雪马的腹中。腹中流出的鲜血打湿了白色的毛,显得格外刺眼。那雪马倒是很乖,不如何嘶鸣,只是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没有了动静。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是睁开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
秦川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它的双眼合上。
他站起身来,招呼身边的几个护卫:“来,一起和兄弟们分了吧。”
于是几个护卫全部抽出刀刃,坐在地上开始剥皮分肉。这些护卫也一个一个面黄肌瘦,听到终于可以分食马肉,都抢了过来。
秦川见他们争先恐后的样子,又连忙叮嘱:“别全吃光了,留一些给晚照大人。”
话音刚落,晚照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不用了,给大家吃吧。”
秦川转头一瞧,只见晚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秦川连忙说道:“你不吃怎么行?今天不止这一匹,那边还有四五匹马也不行了。你吃得这么少,万一后面还有流寇,你哪里有体力应付?”
晚照如今身材瘦削,身上还有几处伤口,刚刚被包扎好。他听了秦川的话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上满是胡茬,许久都没有打理过了。
秦川急了,连忙吩咐其他人从马腿上割下一大块肉来,要就地煮了。一边又劝道:“阿照师兄,这边去无夜宫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即便路上没有流寇,也需要体力支持。”
晚照道:“如今寒山物资匮乏,好容易凑出这些马匹粮草供我们下山,想不到一路上被抢了多半,甚至都支撑不到无夜宫……”说到这里,又不说话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条路线的出入口本该被封死了才对,看来是不久前被流寇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