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压低了嗓音:“公子独酌在此,可是有何愁绪?”
谢榕屿闻言抬眸,不耐烦地轻嗤道:“哪来的生脸?也敢管本世子的闲事?”
沈知意撩起直裰下摆落座,折扇在掌心转出朵花:“在下姓陆,久闻镇国府三公子大名,不想今日竟在芳醉楼得见尊容,当真是三生有幸。”
扇骨擦过马鬃假髯,痒得她险些露了破绽。
谢榕屿眯眼打量着她:“哦?小爷的名气竟传到这般地界了?”
“何止闻名!”沈知意晃了晃手中折扇:“试问满青洲城谁人不知三公子风流蕴藉!”
这话半真半假,却哄得谢榕屿眉峰舒展,扬声唤道:“小二!添副酒盏来!”
杂役颠颠儿捧来酒盏,推杯至沈知意跟前。
近日服药而不能饮酒的沈知意,只得摇着折扇遮掩。
酒盏凑近唇边时,扇面恰好挡住未沾唇的杯沿,只作仰头状轻轻晃了晃。
趁对座之人还未注意便快速洒到地上。
“公子客气。”她将空盏放回案上:“只是见公子独酌,倒像是有什么愁肠事?”
谢榕屿盯着杯中晃荡的酒影:“还能有什么事?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沈知意握着扇子的手骤然收紧,想必应是谢二小姐把那件事告诉他了罢...
“这'情'字...”她顿了顿:“可是为了哪位姑娘?”
谢榕屿轻笑出声:“姑娘...不过是段求而不得的缘分罢了。”
说罢,便灌下杯中酒。
谢榕屿眯起眼,似是怀疑地问道:“怪道眼熟...陆兄你这眉骨生得,倒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沈知意摇扇的手腕微顿,连忙“解释”道:“哦...在下有个远房表妹,家里人皆说表妹与我长得十分相像。在下的表妹正在青洲做媒人。”
“媒人?”谢榕屿猛地将酒盏顿在案上,眸子闪过一丝光亮:“陆兄的表妹莫不是姓沈的那位?”
沈知意的扇子险些脱手,扇骨擦过掌心沁出薄汗。
她强装镇定地抚了抚假髯:“正是...表妹姓沈名知意。不想公子竟也认得她...?”
话音方落,便见谢榕屿摸着下巴笑起来。
谢榕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瞒陆兄,我方才说的那个'情'字,正应在令表妹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握着折扇的手骤然收紧。
她垂眸掩去眸中惊色。
果不其然,竟是让她猜着了。
她只是低头拨弄着酒盏,装作懵懂地抬眼:“哦?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谢榕屿低笑出声:“陆兄可曾体会过...”
“当你把自己感动得落泪,纵是身边人都夸你痴心,偏生那人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这种滋味...”
沈知意默不作声,只将目光垂向案头。
谢榕屿盯着她垂下的眼睫,自嘲地笑了声:“不瞒陆兄...”
他自顾地饮下一杯酒:“令表妹心里早有了牵挂的人...”
喉结滚动间,他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遂又接道:“我这点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沈知意轻摇折扇打破沉默:“天涯芳草无数,以谢兄风采,何愁遇不到知心人?”
“你不懂!”谢榕屿攥紧酒盏:“她与旁人不同...”
他定睛望着眼前人:“她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善良、聪明、善断、勇敢,从不会被花言巧语蒙骗...”
说话时,他眼中忽然漾起光亮:“这般集美貌、智慧、道德、人品于一身的女子,又怎能与寻常'芳草'相提并论?”
沈知意望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忽觉这满室喧嚣的乐声都成了背景。
“与旁人不同”
她当真...有他说的这般好?
沈知意晃着折扇轻咳两声:“不想表妹在谢兄眼中竟是这般...凤毛麟角的人物...”
话音方落,竟听芳醉楼突然爆发出哄笑声。
谢榕屿望着大门方向冷笑一声:“是他们来了。”
只见三个锦衣公子被歌女簇拥着缓缓走进。
沈知意攥紧折扇,那些她要等的人正穿过烛烟走来。
当先那人正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苏立,紧随其后的孙骄摇着泥金折扇,而落在最后的青衫男子,想必就是那位“监察御史”周浩了。
她趁谢榕屿斟酒时,用扇尖轻轻点了点案几。
不远处独坐的柳莹正把玩着茶盏,闻言便与她互递了眼色。
那三人说笑着路过他们的酒桌,只见前方“雅座”的竹帘被掀起,三人依次步入。
沈知意凝眸望去。
谢榕屿见她目光追着那三人不放,好奇地问道:“怎么?陆兄也认得他们?“
沈知意慌忙摇着折扇,摆手道:“哪里...在下不过是隔壁镇的落魄书生,哪能认得这等贵人?不过是未见过世面,好奇这般阵仗罢了。谢兄莫怪。”
“原来是这样。”谢榕屿笑着端起酒盏:“来,陆兄,喝酒。”
她连忙虚抬酒盏作势一碰。
才将酒盏凑到唇边,就见雅座内的三人突然望向这边。
几人笑道:“哟,这不是镇国府的谢三公子吗?怎么独自在这儿喝闷酒?”
孙骄跟着哄笑起来:“谢世子,自己一人在这里独酌不觉无趣吗?”
三人边说着边径直走向二人。
什么一人?是没看到对座还坐着一人么?沈知意偷偷白了几人一眼。
苏立接茬道:“谢兄可是许久没露面了,这是忙什么去了...”
谢榕屿灌下杯中残酒,摆手道:“我忙或不忙,难不成要向各位报备?”
说着,便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本世子何时与几位这般熟稔了?”
苏立脸上的笑僵了僵,这话直把三人给噎住了。
见谢榕屿将空盏重重一放,瓷底与木桌相碰的脆响,似是将那三人欲言又止的讪笑,狠狠砸进了满桌狼藉的酒渍里。
三人互递了眼色,示意还是莫要起冲突为好。
见气氛稍显尴尬,周浩忽的上前半步,阿谀的笑意漫过来:“世子爷说的是。今日难得凑巧,不如同去雅座喝几杯?”
又忽的转头,似是察觉到了坐在谢榕屿对面之人:“倒是在下眼拙...这位兄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