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眼底掠过一丝波动:“韩大夫这般周密筹谋...看来早是看透了孙骄的为人。”
韩大夫缓缓捋过胡须:“老夫岂敢说是看透。”
他抬眼望向门外:“不过是沾了这些老主顾的光,听他们闲话家常时,才知晓那孙骄的荒唐事。”
沈知意恍然间忆起往日所见。
韩大夫问诊时总爱与病患闲话邻里琐事,时而惋惜哪家姑娘错付终身,时而痛斥哪家公子浪荡无度。
突然觉得那些看似随意的攀谈,原是其不经意间编织的情报之网。
她轻轻颔首。
困扰多日的谜团,此刻正渐渐消散。
“户部侍郎千金新婚夜的变故,与令爱的如出一辙,这总不能说是巧合吧?”
韩大夫握着药杵的手猛地一抖。
他沉默良久才艰难地点头。
“您为何不来寻官媒商议?”沈知意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望着韩大夫,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官媒往来贵胄寒门,最擅调停婚娶纠葛!”
韩大夫的轻咳混着一声轻叹:“当时只想着护女周全...一着急便乱了方寸。早知会牵连旁人,说什么也该去求您相助。”
“那日令爱慌慌张张回医堂抓药,口中念叨的药方...可是调配‘假血’的方子?”
问题抛出的瞬间,整个医堂仿佛陷入死寂。
韩大夫垂头不语。
看来,必须赶在编修之女成亲前找到韩家姑娘,这桩本可由官媒平息的风波,绝不能再掀起更大的浪涛。
“韩大夫,我必须知道令爱此刻在何处?”
“她应是在吕编修府上,与吕燕姑娘在一起。”
话音未落,沈知意却已转身冲向门口。
“烦请您快为我指路!”似是想起什么,沈知意猛地又刹住脚步。
所幸吕宅离得不算远,当她扶着石墙喘息时,正巧望见不远处两道纤细身影从垂花门转出。
“韩小姐、吕小姐!等一下!”沈知意扯开嗓子大喊。
两位姑娘闻声转身,翠色襦裙与月白纱衣在风中轻摆。
二人对视一眼,眉间皆是疑惑...
眼前这位鬓发散乱、气喘吁吁的女子,如何识得她们二人?
吕燕倏然挡在韩云身前:“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拦路?”
韩云却微微眯起眼,恍惚忆起那日医堂里的身影:“你可是曾去过韩医堂寻我爹问诊?我瞧着眉眼有些熟...”
沈知意疾步上前:“正是我!”
胸脯剧烈起伏,额间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上:“韩小姐,令尊已将‘假血’之事与我和盘托出!”
“怎么会...”韩云踉跄半步,被吕燕伸手扶住。
吕燕扬声呵斥道:“大胆狂徒!信不信我即刻唤家丁将你拿下!”
沈知意即刻将腰牌上的官媒令牌取下:“在下官媒沈知意,七品诰命!”
她直视吕燕眼底的戒备,字字如凿:“二位不妨听我一言...若想在婚期前妥善了结此事,莫要等孙家那群人闹将起来。”
她与韩云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惊惶。
韩云近步向前:“你说我爹将所有都告诉你了?”
“不错。韩大夫是‘守宫砂’造假的主谋,如今事态紧急,二位若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与我从长计议。”
见二人的眼神里仍存犹疑,沈知意轻挑广袖,一纸庚帖滑出掌心:“韩姑娘,这可是你的生辰八字。”
她将庚帖递上前:“韩大夫特意托我,要为你另择良配。”
韩云望着庚帖上父亲苍劲的笔迹,身子微微发颤:“我早同爹爹说过...不必如此心急...”
嗔怪的低语,满是女子的尴尬与无奈。
沈知意地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这下,二位总该信我了吧?”
吕燕咬着下唇退后半步,韩云却深吸一口气。
她们将精心筹备的计划和盘托出。
“为何要帮这些素不相识的姑娘?”
韩云抬起眸,落在吕燕的脸上。
她低声说道:“那日爹爹告诉我,除了孙骄,还有苏立、周浩之流...”
“我既已尝过那般滋味,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姑娘,重蹈我的覆辙?”
吕燕轻叹道:“只可惜,我们谋划的法子,非得等到成婚当夜才能使出来...”
沈知意打断道:“吕小姐莫急!离婚期还有不到五日,我倒有个万全之策...既不用你踏入花轿半步,还能让那些衣冠禽兽原形毕露!”
韩云与吕燕对视一眼,后者焦急地发问:“当真有这等妙法?快说来听听!”
沈知意勾唇一笑:“需得吕小姐配合,在家中大闹一场,当着令尊的面揭穿这桩婚事背后的腌臜。”
“道理我们都懂...”韩云垂眸,低头凝着紧攥的袖口:“可证据从何而来?那些人在芳醉楼的丑事,总不能空口白牙去说!”
沈知意低声凑近:“二位若信得过我,不妨换上男丁装束,夜探芳醉楼。”
两个姑娘先是瞪圆了眼睛,望着眼前这出谋划策之人,难以想象这是什么“好法子”。
最终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下了头。
韩云与吕燕裹着粗布短打从裁缝铺闪身而出。
沈知意立在老槐树下,对二人叮嘱道:“待会儿进了芳醉楼,一切按计行事。未到时机我不便露面,但会在外头接应。”
她忽的扣住二人手腕:“切记不可冲动,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韩云咬着下唇点头,吕燕则将短打的袖口又紧了紧。
远处更夫敲过初更,梆子声在长街回荡。
沈知意躲在绸缎庄的暗影里,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当孙骄带着苏立等人勾肩搭背地走进芳醉楼时...她抬手轻挥。
韩云与吕燕从巷尾转出,二人相视一笑。裹着夜色大步迈向芳醉楼。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二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满堂红烛,只见纱幔低垂处人影绰约,琵琶弦音里夹杂着调笑低语。
循着此起彼伏的浪笑声,她们很快锁定二楼东侧的雅间。
槅扇半掩着,孙骄正歪斜在锦榻上,玉冠歪斜,一手捏着酒盏,一手肆意揽着歌姬的腰肢。
苏立将女子按在膝头,挑着她的下颌灌酒。
吕燕刚要抬脚,韩云却将其拽住:“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