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渊见眼前人听完半句解释便已柳眉倒竖,喉间余下的话瞬间噎住。
三公主却不肯罢休:“接着说,‘况且’什么?”
他垂眸,压低嗓音道:“若按三姐所言,小弟斗胆以宗亲之礼相称...却不知,待字闺中的长姐,可有资格对弟弟的婚事指手画脚?”
三公主“腾”地起身,膝头叠放的纸鹤扑簌簌坠地。
侍女慌忙伏地捡拾。
李承渊见状,立刻抬手作揖:“三公主息怒。方才口不择言,还望您海量包涵。”
沈知意僵立席间,瞧着三公主因怒意泛红的眼眸,便知这“召见”原是场下马威。
香炉腾起的烟呛得她喉间发紧,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满地纸鹤上。
她俯身与侍女一同捡拾。
忽听头顶传来含笑的质问:“对了,差点忘了。你便是那个破了几桩婚案,被父皇连升两级的官媒?”
捡拾纸鹤的手一顿,垂眸福身道:“正是。臣女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缓步趋近,目光如量尺般将沈知意上下逡巡。
这打量直把人看得后颈发毛,却听她忽而轻嗤:“倒生得清秀。虽比不得婉柔的珠圆玉润,这双眼睛倒像含着春水,难怪能勾得承渊处处维护。”
沈知意垂眸避开那道探究的目光:“公主明鉴。臣女不过七品官媒,因查案与李大人多有公事往来,坊间流言实在当不得真…”
话未说完,三公主忽而拍手打断:“对了!你既是官媒,必是手巧!你可会折纸鹤?”
“啊?”
沈知意眸中掠过一丝讶然:“恕臣女愚钝,不知公主所指何事?”
三公主斜睨她一眼,捏起案上那只鹤翼弯折的纸鹤:“自然是这!你既是官媒,整日与婚书文书打交道,怎的连只纸鹤都折不利索?”
沈知意心中惊异更甚:这三公主前一刻还在斥责李承渊对苏婉柔的婚约敷衍轻慢,此刻却突然将话头转到纸鹤上。
可这叠纸鹤的手艺她从未学过,如何敢应下?
沈知意垂眸敛袖,声线微颤道:“臣女…幼时确曾随母亲叠过此物,只是年月更迭,如今倒是记不大真切了…”
想来只能硬着头皮扯谎了。
三公主望着案头七零八落的彩笺,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父皇寿辰转瞬即至,本宫原想叠千只纸鹤为父皇贺寿…”
话音未落,便狠狠戳向一旁垂首的侍女:“都怪你!偏说这叠纸鹤是民间女子时下最时兴的玩意儿!
那侍女吓得浑身瑟缩。
沈知意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一只折得工整的纸鹤,轻轻将其展开。
三公主瞥见这一幕,拍案而起:“好个大胆的沈知意!竟敢拆了本宫这只完好的纸鹤?!”
想到纸鹤本就数量不足,现下又平白少了一只,三公主只觉心头火起。
沈知意本不欲多事,可听闻这纸鹤原是要作圣上寿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圣上生辰乃是天大的事,若能在此事上有所作为,于自己亦是良机。
念及此,她将三公主的雷霆之怒抛至脑后。
轻捻彩笺,将那拆开的纸鹤平铺案上,凝目细辨折痕走向,并沿着纹路反复折叠。
须臾,她纤手翻飞,彩纸在指间灵巧翻转。
不过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便又重现眼前。
沈知意福身:“三公主息怒,臣女方才斗胆一试,原是想瞧着能否忆起折鹤之法。幸不辱命,倒真让臣女寻着了门道。”
三公主斜睨沈知意一眼,冷哼道:“算你还有几分本事,若折不出来,且看本宫如何罚你毁鹤之罪!”
沈知意敛眸垂首,未敢多言。
只见三公主转嗔为喜,轻点案上复成的纸鹤,眸中尽是满意:“罢了罢了,且先饶过你这遭。既如此,你便留下同本宫一道叠罢。只是…”
话音未落,眉间又覆上一层愁云。
三公主幽幽叹道:“只是你我三人...怕也难在寿辰前凑足千只。这纸鹤折法繁琐,每一只都要精细雕琢,当真是急煞人也!”
沈知意轻声问道:“三公主何不唤些侍女来帮忙?”
三公主嗔怪地剜她一眼:“你这脑袋怎如此糊涂!宫中这些个奴才,哪个不是长舌妇?本宫精心筹备的寿礼,若叫他们传了出去,他日父皇知晓,这惊喜岂不成了笑话?”
眼波流转间,倒叫沈知意窥见几分藏在娇蛮下的玲珑心思。
沈知意眸光忽闪,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般福身道:“三公主,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李大人可否也留在此处,助我们一臂之力?”
只见李承渊剑眉倒竖,双拳紧握:“荒唐!此等女红之事,岂是我等男儿该掺和的?传出去叫人如何笑话!”
三公主亦捂着帕子轻笑:“李大人乃朝堂栋梁,本宫瞧着,怕是连裁纸都要裁得歪歪扭扭,莫要到时候越帮越忙才好。”
沈知意却不退让:“公主殿下,常言道‘事急从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是璞玉也需雕琢方显光华。何况李大人?且让他一试,优劣自见分晓。”
李承渊闻言,俊脸涨得通红,目光直直剜向沈知意。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竟将他架在两难境地!
三公主朱唇微启:“沈知意啊沈知意,满朝上下谁不知摄政王的厉害,偏你有这般胆子,敢拿他打趣!”
沈知意双颊泛起薄红。
“若无事,三公主,我便先行告退…”李承渊冷脸抱拳。
“且慢!”
三公主轻笑道:“本宫倒觉得她说得有理。李大人不如就露一手,也叫本宫瞧瞧,这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叠起纸鹤来是何等风采?”
李承渊正要出言拒绝,沈知意已笑意盈盈地将彩纸递到他跟前。
眼尾含着狡黠:“李大人既有‘摄政王’之名,想必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臣女不才,愿为大人效微薄之力。”
最终,方桌前围了四人。
原本是带着训诫而来,竟化作一场意外的“女红之局”。
李承渊被两位劝他的女子与一侍女团团围住。
这般场景瞧着滑稽,可他指尖翻飞间,纸鹤却如蝶翼般轻盈成型。
折痕工整如刀裁,羽翼舒展似欲破空。
无论是精巧程度还是速度,竟将其余三人都比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冷面王爷李承渊,叠起纸鹤来也有这般令人惊叹的造诣?
而本是盼着看笑话的苏婉柔,怕是要大失所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