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日，深圳华强北。
电子城一楼的过道窄得只容一人通过，两边摊位叠着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奔腾三！全新cpU！金山毒霸98全套！盗版windows98，一张软盘85块！\"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味和廉价塑料的刺鼻气息。
电脑王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行，一手扯着背带裤，一手紧攥着写满配置的草稿纸。我和小岳紧随其后，生怕在这人海中走散。万一丢了电脑王，我们这些电脑白痴就别想在华强北淘到便宜货了。
\"这家，进去看看。\"电脑王推开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店面不过三平米，堆满各种电脑配件，老板是个秃顶中年人，叼着烟头，正翻着本《电脑报》。
\"老钱，奔腾3有没有？500兆赫兹，水货的就行。\"电脑王开门见山。
\"进货价一千八，给你一千六，一分不能少。\"老钱连眼皮都没抬。
\"我操，抢钱呢吧？\"电脑王拍了下柜台，\"上礼拜老林那才一千三。\"
\"爱要不要，\"老钱弹了弹烟灰，\"我这是原装散片，不是三无垃圾。\"
讨价还价拉锯半小时，最终一千四拿下。电脑王又挑了条杂牌64m内存，十来块钱一张的光驱挡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讲了块10G的二手硬盘价格从三百砍到二百五。付款时他从内衣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每张都捋得笔直。
\"再来块万隆牌的显卡。\"电脑王掏空了钱包，还不忘最后杀价，\"加三十块，那块二手的。\"
三小时后，我们拎着七八个塑料袋，满头大汗地回到龙岗区那间破厂房。一进门，小岳就迫不及待要拆包装。电脑王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手给我拿开，别他妈瞎搞。\"
电脑王从裤兜里掏出把锈迹斑斑的螺丝刀，嘴里含着根华子，地上铺张报纸，开始组装。cpU、主板、内存...一件件小心安装进那个掉漆的二手机箱，全程嘴里念念有词：\"主板先放，对，螺丝别拧太紧...cpU涂硅脂，轻点按...这破内存，怕是三无货...\"
\"搞啥玩意？\"默哥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瓶散装二锅头，\"花这冤枉钱买堆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电脑王头也不抬，\"这可是奔腾3500m、64m内存、10G硬盘的顶配机，能上网能打cS能看光盘，你那bp机算个屁。\"
默哥嗤笑一声，把酒往桌上一放：\"随你们折腾，老子看不懂那些电子垃圾。\"
装机持续到傍晚。电脑王终于直起腰，咔咔捶着后背：\"行了，爷的战车出炉了。\"
小岳贼眉鼠眼地凑上来：\"能上网不啊？\"
\"开玩笑，\"电脑王翻了个白眼，\"没网线的电脑跟破马桶有啥区别。\"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电信宽带卡，塞进猫的卡槽。指示灯闪了几下，接着\"嘟—嘟—嘟—\"拨号声响起，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子噪音，仿佛两台老旧收音机在对骂。屏幕上小沙漏图标转了足足一分钟，终于跳出\"连接成功\"的绿色提示。
\"集合！开小会！\"电脑王双手叉腰，活像个刚打完胜仗的将军，\"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接下来讲的都是能让咱们吃上肉的干货。\"
夕阳西下，昏黄的灯泡下，我和小岳、花蕊围在那台发着怪响的主机前，默哥靠在墙角，拆卸着他那把左轮，看似漫不经心。
电脑王清了清嗓子：\"首先，互联网赌博是啥玩意儿？\"
他敲击键盘，IE浏览器慢悠悠加载出一个简陋网页。满屏GIF动图闪烁刺眼，红绿相间的扑克牌图案东倒西歪，底部一排闪动的访问计数器显示人。
\"这是啥鬼？\"小岳皱眉，\"比咱们学校的网站还难看。\"
\"重点不在界面，\"电脑王不耐烦地抖腿，\"咱们看的是机制。这网站在巴哈马注册，服务器在哥斯达黎加，专做线上扑克和体育博彩。\"
\"你小子哪淘来这网站的？\"默哥总算来了点兴趣。
\"别小看你电脑王哥哥，\"他抖了抖肩，推了推眼镜，\"我可是混了两个月的赌博论坛，有的是门路。\"
他点开几个网站，一一介绍：\"xxx做扑克和百家乐，xxx1专搞体育博彩，xxx2主打轮盘和骰子，每家都有各自特点。\"
电脑王开始讲解各种术语：水位、赔率差、对冲、RNG、派彩周期。嘴巴咕噜咕噜像机关枪，时不时蹦出几个英文缩写。默哥一脸懵，小岳趴在桌上快睡着了，只有花蕊在认真做笔记。
\"打住，\"我伸手示意他慢点，\"说说实操，怎么从中获利？\"
\"这才是重点，\"电脑王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打开一个Excel表格，\"看好了，我研究了一个月，发现这些网站的随机数算法简直是渣渣，一点都不随机。\"
他指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我记录了xxx三百局百家乐的发牌结果，发现个规律。只要连续出现三次庄赢，下一把闲赢的概率高达70%。\"
\"等会，\"我打断他，\"你小子怎么想到研究这个的？\"
电脑王挠挠头：\"实话跟你们说，我去年在网吧看见一老外天天上这些网站，三个月把一万美金变成五万。我就好奇，上去一看，这不就是换了地方的赌博吗？立马来了兴趣。\"
\"真行？\"默哥将信将疑，\"就凭这表格就能赢？\"
\"那当然不行，\"电脑王摆手，\"这只是基础。我还写了个Vb脚本，能根据前面几把的结果预测下一把。准确率嘛，六成左右吧，比瞎蒙强多了。\"
\"六成？\"花蕊皱眉，\"赌场庄家优势才51%左右，你这等于反客为主了？\"
\"理论上是，\"电脑王有些尴尬，\"但实际操作还有很多干扰因素。网络延迟啊，系统崩溃啊，网站跑路啊...\"
\"通俗点说，你这套到底行不行？\"默哥不耐烦了。
\"这不就来测试嘛！\"电脑王叫道，\"理论是理论，实战是实战。\"
他登录了xxx，输入用户名\"dragonEast\"和一长串密码。账户里显示余额100美元。
\"这是我上周注册的小号，用在海关淘的假信用卡充了值。\"他神秘兮兮地小声解释。
点击进入百家乐房间，等待加载的过程中，网页几次卡住。终于进去了，几个老外Id已经在线。电脑王同时打开了那个Vb脚本程序，一边观察牌局一边记录数据。
\"看好了，\"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小窗口，\"这数据是根据前几局计算出来的发牌概率，每次下注前看这个。\"
接下来我们看了一场诡异的对决。电脑王时而下大时而下小，完全根据程序提示。虽然过程并不顺利——网速不时卡顿，有次还断线了——但一小时后，账户从100美元变成了147美元。
\"见识到了吧？\"电脑王得意洋洋，\"这才叫科技改变赌博。不过这还是小打小闹，等我研究透了，咱们就去打大的。\"
默哥走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难得地点点头：\"有两下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套东西能在多少网站上用？\"
\"目前就这三家有点门道，\"电脑王挠头，\"每家网站用的随机数算法不一样，得专门研究。而且他们也不傻，时不时会更新系统，得跟着改进才行。\"
花蕊提问：\"怎么取钱？\"
\"这是技术活，\"电脑王神秘一笑，\"上沙村有个'老莫'，专做外汇地下生意。咱们把钱打到他提供的账户，他再从国内给咱们人民币，就收5%手续费。\"
\"不便宜啊。\"花蕊皱眉。
\"这行情已经不错了，\"电脑王撇嘴，\"南岗那边收8%，罗湖的甚至要10%。这都是无本买卖，不留痕迹，能有5%就不错了。\"
\"法律问题呢？\"小岳小声问。
电脑王、默哥和我同时看向他，三人整齐划一地摇头。
\"灰色地带。\"我解释，\"海外博彩在国内没明确法规，监管跟不上，抓不到也管不着。\"
默哥咬着烟嘴：\"咱们干哪一行不是擦边球？别瞎操心。\"
\"说回重点，\"电脑王继续，\"安全防范至关重要。\"
他打开一个叫\"花生壳\"的软件：\"网上冲浪都留痕迹，Ip地址就是你的门牌号，想查到你轻而易举。咱们用这个跳板，能把Ip伪装成香港或者美国的。另外，所有账号都用假身份注册，支付走地下渠道。\"
\"听上去挺复杂。\"我说。
\"可不，\"电脑王搓手，\"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啊。这些细节普通人根本搞不明白，还得是专业人士。\"
我陷入沉思。这条路确实新奇，但未知风险太多。电脑王的技术有几分真本事，几分吹牛，还得实战检验。
\"这样，\"我最终拍板，\"测试期两周，小资金，主要评估风险和可行性。\"
\"我建议搞个稳定上网环境，\"电脑王说，\"咱这破网速不行。南岗那网吧'大胖电脑'，包夜40，送三包泡面一瓶脉动，老板姓王，跟我是老乡，能给咱们留个安静角落。\"
\"行，\"我点头，\"花蕊管钱，小岳辅助电脑王，我负责总体策略和风险控制。默哥——\"
\"我知道，\"默哥打断我，\"负责安全，盯梢，确保没人跟着咱们。\"
夜深了，华强北的霓虹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电脑王还在研究那堆数据，屏幕的蓝光把他照得像个鬼；小岳缩在角落听着磁带；花蕊坐床边整理账本；默哥擦着枪，眼睛却时不时瞟向电脑屏幕。
三天后，我们转战南岗\"大胖电脑\"。穿过烟雾缭绕的通宵区，店主带我们到最里间的角落，四台老旧主机一字排开，座位之间连伸手都能碰到对方。
\"包夜42一人，送四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两瓶脉动。\"店主报价。
\"不是说40吗？\"电脑王叫嚷。
\"涨价了呗，物价上涨，没办法。\"店主理直气壮。
电脑王还想讨价还价，我拉住他：\"算了，一晚上两块钱而已。\"
就这样，我们正式开始了网络博彩的尝试。电脑王守在主机前，一刻不停地记录数据、下注、分析；小岳和花蕊轮流值班，我则不时检查整体进展。
第一周下来，初始资金400美元变成了612美元，盈利53%。
\"这收益率比赌场高多了。\"花蕊分析着账本。
\"风险也不小，\"我提醒大家，\"西联汇款已经怀疑咱们账号，要求提供身份证明。多亏'老莫'有路子，才把钱取出来。\"
\"下周换xxx1试试，\"电脑王眼睛发亮，\"那边的体育博彩更好操作，我研究过亚洲让球盘，水位调整有明显规律。\"
听着电脑王滔滔不绝的技术分析，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条全新的路。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这已经是我们最可行的出路。港澳之路被封，白家的阴影笼罩着传统赌场，网络或许是唯一的生存空间。
九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南岗网吧。窗外下着小雨，屋内烟味、泡面味和汗臭混成一团。通宵区只剩下几个打《传奇》的网瘾少年，和我们这些另类的\"网瘾少年\"。
\"老大，\"电脑王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老大你看这个。\"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mSN聊天窗口，是个陌生账号发来的加密信息。我仔细一看，浑身一震。
信息很简短：\"继续你们的新业务，方向正确。十月二日，老地点见面。\"
落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