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一年恍恍惚惚过去,季斯安毕业离开了学校,弦乐团里走了一批旧人,又迎来了新人。
路风身处其中,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突然就来到了大四。
周围的同学们都忙碌起来,有的整日埋头于书本中准备考研,有的则穿梭于各大招聘会之间找工作,大家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学生成长为了半个社会人。
一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
毕业季的梧桐絮黏在学士服金穗上,路风被推搡着站上图书馆台阶。快门声炸响的瞬间,他条件反射扬起唇角——这三年在酒吧练就的完美假笑,弧度精准得像用量角器比过。
“路学长看这里!”扎麻花辫的女生踮脚举着拍立得。路风垂眸整理被扯歪的领巾,铂金袖扣在烈日下晃过冷光。那是他拿第一笔项目奖金买的,为了盖住腕间平安扣留下的淡白痕迹。
“听说路神没有女朋友?”人群后排飘来议论。
短发女生捅同伴手肘:“白痴!他喜欢男...”
尾音被欢呼声吞没。路风突然拽过身旁陌生人胳膊搭上自己肩膀:“拍吧。”
“再来张单独的!”辅导员举着单反喊。路风退到紫藤花架下,花瓣落在他翻起的衣领。
“计算机的,计算机!排队拍集体照了!”辅导员的喊声裹挟着热风掠过广场。
路风拧着矿泉水瓶盖,在人声浪潮中,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仰起头,目光掠过图书馆外墙上斑驳的爬山虎。金箔般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在鲜红的毕业班级横幅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抹刺目的“计算机系2022届”字样,突然与记忆深处的某张课表重叠。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个人了,可是在此刻,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谢蓝玉在,是会大大方方和他拍几张毕业照,还是会像从前那样,耳尖泛红地别开脸,却又在镜头按下的瞬间,偷偷侧头看向他?
他机械地调整流苏,听见胸腔里传来齿轮卡壳的钝响。这四年他像被塞进真空罐头,任凭外界锣鼓喧天,心始终停在谢蓝玉转身那夜的雨里。
路风忽地扯了扯唇,大概那个人,早就把自己忘了。
毕业手续办理完毕,答辩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再吃几场充满离愁别绪的散伙饭。
酒杯相碰时清脆的声响,混着醉意下的哽咽与抱头痛哭,那些熬夜写论文的焦灼、社团活动的喧闹、操场夜跑的喘息,这四年跌跌撞撞的青春,就在这一片混乱又滚烫的氛围里,彻底画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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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风进入了路氏集团,尽管他依然不喜欢经营公司,不喜欢被冷硬玻璃幕墙包裹的商业堡垒,但这几年的历练让他对公司的运作熟悉了很多。
在集团的第一年,路风像台被迫运转的精密仪器。港口机械制造图纸上的齿轮参数取代了乐谱,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方案讨论声,淹没了曾经熟悉的乐器敲击声。
他学会了在招标会上用流利的术语应对客户,在酒局上精准地把控着酒杯倾斜的角度。
某次随团队去南方港口考察,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路风站在巨型起重机下,仰头看着钢铁巨臂缓缓升起,金属摩擦发出的嗡鸣震得胸腔发麻。他低头核对设备参数,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完全不同于学生时代写词作曲时潦草的批注。
这一年,路氏集团拿下了东南亚的重要订单,庆功宴上香槟塔折射出璀璨的光。路风端着酒杯穿梭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路总监”称呼像浪潮般涌来。
他礼貌地回应着每一个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可心底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
觥筹交错间,他望向宴会厅外那片漆黑的夜空,突然觉得这热闹的场景,竟与当年在实验室通宵写代码时的寂静,有着某种相似的孤独。
值夜班的保安总在凌晨两点看见总监室亮着灯。路风把玩着从港口捡回的锈蚀螺栓,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文件,他垂眸批注的侧脸紧绷如弦,睫毛在眼下投出冷硬的阴影。
这安静认真的样子,实在不像年少时抱着吉他在社团活动室乱弹,把《卡农》改编得跑调成电子音的散漫模样。
周承被塞去国外镀了层金,回国后西装革履的派头倒学得十足,隔三差五晃进路风办公室。
“路总监啊,你现在还真有总监的样子。”他伸手戳了戳路风案头的精密机械模型,“以前就是打死我也不信,那个逃课去音乐节的刺头,能在这对着图纸熬通宵。”
路风笔尖顿了顿,将修改完的方案推到一旁。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腕间的铂金袖扣上,折射出细碎的芒。“人总是要变的。”
他笑着回答,笑容像贴在玻璃上的装饰画,漂亮得无懈可击,却透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其中经历了什么周承最是知道,他高兴看到兄弟这样,又难免心酸,时不时邀请他“喝一个”,都被路风摇头拒绝了。
他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戒掉了很多不良嗜好。
夜晚,助理抱着平板撞开门,“路总监,三号码头的起重机又报错了。”
路风扯过图纸,红笔圈出故障部位:“通知技术部拆第七传动轴。”
笔尖戳破纸面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某人当年蜷在铁架床上画图的模样,那时月光正照着对方后颈的绒毛。
四年了,港口的起重机换了新漆,他的吉他早就锁在储物柜深处,可记忆里那片温柔的月光,依旧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