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重复,有时漫长得让人窒息,有时又快得抓不住痕迹,一学期眨眼就过去了。
转眼期末考结束,弦乐团的聚餐订在常去的川菜馆。包厢里氤氲着烤鱼的热气,路风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在指间明明灭灭。
季斯安夹了块鱼推到他碗里:“吃啊,路儿。”
路风只是浅浅勾了下嘴角,金属打火机在瓷碗边磕出轻响。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再说话——这学期的路风像换了个人。谢蓝玉走后,他几乎复刻了那人从前的生活轨迹,接了好几个兼职,白天泡在录音棚接编曲私活、给音乐公众号写乐评,晚上在酒吧驻唱到深夜。
他确实比以前更会赚钱了,可指尖新添的茧子和愈发沉默的性子,说不清是为了赚钱,还是麻痹自己。
弦乐团的人默契地守着禁忌,这半年没人敢在路风面前提起谢蓝玉。直到某天吃饭,王梓不小心说,“要是蓝玉在——”
话音未落,路风捏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他盯着王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以后别让我听见这个名字。”
他们算是看清了,谢蓝玉的不告而别,让这两人从情人彻底变成了仇人。
路风对谢蓝玉的感情从最开始的思念、不舍,到后来怎么都联系不上人,渐渐变成了埋怨。他以为就算他们分了手,至少还能再见到。
可谢蓝玉就这样消失了。他怨谢蓝玉一声不吭就离开,什么解释都没有,把他独自扔在原地。
南方湿冷的冬日裹着寒气渗进包厢缝隙,路风盯着杯壁凝出的水珠,明明说着不喝酒,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时,他恍惚想起谢蓝玉喝多的模样,白净的脸泛起醉人的绯红,耳朵也是红红的,连眼尾都蒙着层水光。
那时他总爱伸手捏谢蓝玉发烫的耳垂,对方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轻颤,连说话都褪去了平时的清冷,尾音像浸了蜜似的绵软。那样可爱。
只可惜那人没醉过几次,路风还没看够,那些亲昵的画面就成了扎在心底的刺。
记不清喝了多少瓶,这学期他总是靠疯狂打工麻木自己,连买醉的闲心都没有。
此刻醉意翻涌上来,他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通红的眼眶。
“路儿,走,送你回去了……”季斯安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团。
路风没动,只是死死攥着酒瓶。
王梓蹲下身,从他手里抽出酒瓶,“别喝了,你喝太多了,再喝真要去医院了。”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王梓瞥见对话框里一排已发送的消息。
“你养的仙人掌死了...”
“今天调了架和你一样哑的破琴...”
“回来捅死我啊谢蓝玉...”
“哈哈你根本没有养过仙人掌,你怎么不反驳……”
路风醉醺醺地对着屏幕傻笑,眼泪却顺着下颌线砸在手机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
阿杰和林晓晓没尝过爱情的苦,但看路风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换做别人,或许能轻飘飘说句“不就是分个手,下一个更好”,可那是谢蓝玉啊,除了冷了点,几乎挑不出缺点,换谁谁能释怀。
直到他们把路风扛回去,屏幕上那个沉寂的对话框始终没有弹出新消息。
路风在醉意里呢喃着:“谢蓝玉,你欠我一个解释……”
-
寒假,路风终于还是回了家。
是路致河派人来接的,黑色轿车停在宿舍楼下时,路风盯着车窗映出的自己——胡茬凌乱,眼底布满血丝,活像个失魂落魄的流浪者。沉默片刻,他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车窗外的沂城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
父子俩像从前一样,有时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有时陷入漫长的沉默。路风没提谢蓝玉的事,路致河也没问,仿佛那个突然消失的人从未存在过。
这半年多和家里断绝联系的日子,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不清。路致河似乎早有预料,他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就像候鸟终将归巢,哪怕羽翼沾满伤痕。
只是在某个瞬间依然会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异样。
那天饭桌上,他机械地往碗里扒拉米饭,路致河忽然说:“你的生活习惯变好了很多。”
是啊,每天早出晚归地打工兼职,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披星戴月才回宿舍。没空熬夜打游戏的日子,也没钱大吃大喝。一日三餐都规律得很,生活习惯当然变好了。
路风沉默良久,喉咙泛起的酸涩不知是因为米饭太硬,还是回忆太烫。
寒假的日子漫长得像走不出的隧道。
路风每天窝在房间里弹吉他,琴弦磨得指尖生疼,却再弹不出从前轻快的调子。
他根本忘不掉,还是忍不住会在每个深夜,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象那个人在哪里,吃的好不好,睡的怎么样,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可每当他拿起手机,想要发送消息时,对话框里那些发出去的文字就像锋利的刀,扎得他心脏生疼。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个人的回复了。
不久之后,路致河提出让他去公司实习。路风想了想,沉默地应下了。
电梯数字跳向顶层时,玻璃幕墙映出路风清瘦的轮廓。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暴露了员工们的意外——曾经顶着“路家少爷”名号为了谈情说爱离家出走,此刻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规整得苛刻。
他垂眸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会议桌角落,外壳磕出闷响,惊得前排老员工猛地挺直脊背。
他像过了叛逆期的烈马,没有像从前那样嚣张又张扬地斜倚在真皮座椅上,而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翻着项目策划书做笔记。与记忆里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少爷,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陌生。
虽然半年来的兼职与公司业务毫无关联,可在底层摸爬滚打吃的那些苦,终究把他打磨得沉稳多了。
路致河隔着会议桌望着儿子,喉结动了动,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水杯的金属盖。
他想起半年前路风摔门而去的背影,又瞥见眼前人专注翻阅策划书的模样,眉眼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稳重与疲惫。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担忧、长久以来的复杂情绪,最终都化作隐在鼻腔里的一声闷哼,在空调嗡鸣的会议室里,轻得像是一片雪落在肩头。
这场博弈终究是路致河赢了,路风输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