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秋,天气依然热的难耐,落了场雨,总算降了降火。
喝了几副药,谢蓝玉的嗓子见好,可咳嗽迟迟止不住。家教的工作结束后,他窝在逼仄的铁皮屋里休息了两天。眼看就要开学了,现在一份钱得掰成两半花,手里的这点存款也支撑不了多久。他想多攒一点。
谢蓝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招聘信息,咳嗽声在铁皮屋里撞出回音。中介发来的消息不断弹出:【超市理货员日结150】【快递分拣夜班200】...
“啪!”路风突然合上他手机,“再让我看见你搜这些——”
他凶狠道,“就把你绑床上养病。”
谢蓝玉仰起头,唇角扯出个笑,“总不能...咳咳...全靠你...”
“怎么不能?”路风捏着他后颈把人按进怀里,腕表硌着锁骨,“我告诉你,你这就是累出来的病,再咳一声,我现在就背你去医院拍片。”
谢蓝玉闷在他怀里摇头,声音闷闷的:“养两天就好了。”
他指尖摩挲着对方衬衫下摆——布料边缘磨得发毛,分明不像是弹奏钢琴时该有的磨损。
路风每天早出晚归的身影总带着夜色的潮气,问起工作便眉飞色舞:“酒店婚宴多,弹琴轻松又当练琴了,一天几百不是问题。”
可谢蓝玉分明在他袖口闻到过刺鼻的机油味,衬衫后领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漆。
喉结滚动两下,他还是问出口,“下午哪有人结婚……”
“我下午给琴行调音啊。”路风竖起手指抵在谢蓝玉唇边,眼尾笑意却藏不住眼底血丝,“骗你是狗,你在家待着,别操心了。”
谢蓝玉不信。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大亮,路风忽然被一声压抑的咳嗽惊醒。
枕边人的额角沁出冷汗,他伸手一探,额头果然有些烫。
路风下床翻出皱巴巴的药盒,掀开薄毯就要抱人,却被拽住袖口。
谢蓝玉半睁着朦胧的眼睛,“不来……”
路风眼眸一沉,又气又心疼,“来什么来,张嘴吃药,你发烧了。”
谢蓝玉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应和还是抗拒,过了片刻,张开嘴把药咽了下去。
路风看着人睡过去,伸手抚过他的脸颊。
他想起上次谢蓝玉久病还是刚来路家的时候,时间真是又快又慢,那时候他们针尖对麦芒,如今却成了恋人。
可他却给不了他最好的。
路风望着谢蓝玉熟睡的侧脸,喉咙发紧。说好要护他周全,可连一场病都扛不起。指尖抚过枕边见底的药盒,账单上的数字在脑海里反复跳动。
晨光刚爬上斑驳的窗框,路风套上外套。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回头深深看了眼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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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行仓库像只密封的蒸笼,路风跪在旧棉毯上擦拭三角钢琴的铸铁骨架,灰尘裹着木屑在鼻腔里横冲直撞,汗水顺着脊椎滑进工装裤,在后腰洇出深色地图。
“G大调第三根弦总跑音。”琴行老板叼着烟斗敲了敲音板,“上周暴雨潮的。”
路风将调音锤插回工具带,手表在阴影里闪了闪,“击弦机弹簧老化,得换德国进口的。”
他屈指敲响中央c键,音波在空荡的仓库撞出回声,“这架施坦威至少二十年没保养。”
老板眯起眼打量他布满琴茧的指尖,“音乐学院逃出来的?”
“偷师过几年。”路风扯开领口散热,锁骨处的吻痕在日光灯下若隐若现。
工具带突然被拽住,老板将汽车钥匙拍在琴盖上,“东郊别墅区有架贝森朵夫,调完加三百。”
八月下旬的雨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路风从别墅区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满身的烦躁。迈出大门,满脸不爽地啐了一口。
想起这家主人就胃里翻涌。那是个戴着金丝眼镜、浑身散发着甜腻香水味的中年男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矫揉造作。
“小哥手挺好看。”试音时,男人忽然贴过来,指甲刮过他弹琴的指尖,语调拖得绵长,“会打领带吗?”
“玛德滚开!”路风猛地后仰避开咸猪手。
他眼底腾起怒火,“会,专门给狗套项圈用的那种!”
尼玛,老子是来调琴的,不是来调情的!
路风又气又恼地走在雨夜里,三百块没了,现在还得贴钱回去。
真是倒霉,他下意识想摇人来接,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就算有电也不知道能打给谁。
哎,什么日子。他不由得想起过去有人有车有钱的日子,那时候出入高档场所,身边尽是笑脸相迎的人,谈天说地,好不风光。
哪像现在,为了区区几百块低声下气,还遭受这般羞辱。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路风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机械地朝着铁皮屋的方向走去,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实在是又累又饿,他在路边拦了辆摩的,晚上又是下雨天,路风讲价到二十,对方才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顾不上那么多,他狼狈地跨上后座,紧紧裹了裹身上湿透的外套,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车上,只能默默祈祷着能快点回到那简陋却暂时能遮风挡雨的铁皮屋,结束这糟糕透顶的夜晚。
临近那狭窄昏暗的巷子口,摩的司机远远地就放慢了车速,说里面路不好走,摩托车开不进去,送到这儿便不往前走了。
路风无奈地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递给司机,拖着沉重的步子下了车。
雨丝斜斜划过昏黄路灯,路风在积水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他机械地抬眸,泥水顺着裤脚往下淌,鞋里的水随着步子晃荡。隐约望见那间铁皮屋歪斜的轮廓时,阁楼下方似乎立着一个身影。
路风呼吸一滞,湿透的睫毛上凝着水珠,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直到看清谢蓝玉撑着一把破旧的黑伞,倚在锈迹斑斑的铁门边,苍白的脸在雨幕里泛着青灰。
“怎么在雨里待着?”他几乎是踉跄地冲过去,工装裤扫起的水花溅湿了对方裤脚。
谢蓝玉想回答,咳嗽声却破了功,眼眸在雨帘里泛起水光,“打不通…咳…你电话。”
路风盯着对方瘦下去的脸颊,突然觉得浑身的疲惫和委屈都化作了钝痛,眼眶发烫得厉害。
他别过头抹了把脸,分不清是什么,只闷声把人往屋里拽,“先进去,再淋下去又要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