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零一分,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团。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慵懒地流淌在沙发和地毯上,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燥热,空调运作的细微嗡鸣成了背景音。我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面前摊开一张油乎乎的旧报纸,上面堆着小山似的、红亮油润的辣鸭架骨头。
“嘶——哈!” 我一边被辣得直吸凉气,一边又忍不住把一块沾满酱汁的鸭架肉撕扯下来塞进嘴里,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鼻尖也沁出了细小的汗珠,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从“战场”归来、急需抚慰的烟火气。
“阿瑞!” 我嘴里还嚼着肉,声音含混不清,带着被辣椒刺激后的沙哑和一种分享战利品的兴奋,朝着厨房的方向含糊地喊,“你快来尝尝呀!这个!这个鸭架绝了!” 我举起手里啃了一半、滴着红油的鸭架,像举着胜利的旗帜,朝着那个正从厨房阴影里走出来的身影用力晃了晃,“学校食堂今天新出的!超级入味!又香又辣!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快!趁热!”
格瑞的身影在暖黄的光晕里清晰起来。他刚洗过澡,银色的发梢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搭在额前,穿着宽松的深灰色家居服,整个人带着一种被水汽浸润过的清爽和慵懒。他手里端着一杯冰水,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看到我面前那堆“壮观”的鸭架残骸和我被辣得红扑扑、汗津津的脸,他那双沉静的紫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接过我“热情”的邀请,而是先将那杯冰水稳稳地放在我手边触手可及的小几上。杯壁上的寒气瞬间吸引了我被辣味灼烧的感官。
“降温补给。” 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我鼻尖的汗珠和被辣得微微肿起的嘴唇上。
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捧起杯子,冰凉的杯壁瞬间缓解了指尖的灼热感。猛灌了一大口,冰水滑过滚烫的喉咙和食道,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舒爽。“啊——活过来了!” 我满足地喟叹一声,放下杯子,又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看起来肉最多的鸭架,献宝似的往他面前递,“快尝尝嘛!真的好好吃的说!”
格瑞这才慢条斯理地在我旁边的地毯上坐下,没有嫌弃油污,长腿随意地曲起。他抽了张纸巾垫在手上,才接过我递来的那块“重口味”战利品。他吃东西的样子一如既往的优雅,即使是对着一块需要啃咬的鸭架。他低下头,小心地避开那些细小的骨头,精准地咬下一小块肉,细细咀嚼。
“嗯。” 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紫眸里没什么波澜,但看他咀嚼的速度和姿态,显然并不排斥这浓郁的味道。
得到“指挥官”的认可,我立刻眉开眼笑,仿佛这鸭架的美味程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我一边继续和手里的鸭架“奋战”,一边开始了絮絮叨叨的“战后总结”:
“今天值周……简直是要了老命了!” 我皱着脸,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是在东教学楼!那楼梯!跟天梯似的!一层一层扫上去,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且……” 我夸张地用手在脸旁扇着风,仿佛那30多度的余热还在蒸烤着我,“今天绝对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阿瑞!你是不知道!我呆在学校的时候,气温!绝对!没有下过30度!!” 我伸出三根油乎乎的手指,在他眼前用力强调,“太阳毒得跟探照灯一样!我感觉我就像个在煎锅上滋滋冒油的肉饼!制服后背全湿透了!都能拧出水来!”
发泄完对高温的控诉,我灌了一口冰水,情绪又低落下来,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还有……你早上给我的那块黑巧……” 我从校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有些变形、包装纸都黏糊糊的小方块,里面棕黑色的巧克力已经完全融化,软塌塌地贴在包装纸上,惨不忍睹。“喏,你看……在学校就化成液态了……我都没舍得吃……” 语气里充满了对“阵亡口粮”的惋惜。
我三口两口解决掉手里的鸭架,拿起纸巾胡乱擦了擦手和嘴,身体一歪,就毫无形象地靠在了格瑞结实的手臂上,像只找到了依靠的树袋熊。额头抵着他微凉的、带着沐浴露清香的臂弯,声音闷闷地,带着点秋后算账的小情绪:
“还有……阿瑞……” 我拖长了调子,手指无意识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手臂肌肉,“你昨天晚上……没给我讲睡前故事!” 我抬起头,控诉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委屈又理直气壮,“我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好久!你看!” 我指了指自己眼下(虽然光线昏暗可能看不清),“都有黑眼圈了!哼!”
最后那个“哼”字,带着十足的娇憨和耍赖意味。
“所以!” 我直起身,盘腿坐好,双手叉腰(如果忽略那油乎乎的手指的话),摆出一副“我很严肃”的姿态,宣布道,“今天!我要睡前故事!要听新的!还有——” 我顿了顿,脸颊微微发烫,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羞赧却异常坚定的要求,“——晚安吻!要……要像昨天那样的!额头的不算!要……” 后面的话含糊在喉咙里,没好意思说出来,但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自明。
格瑞安静地听完了我所有絮叨的“控诉”和“要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紫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慢条斯理地解决掉手里那块鸭架,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手指。然后,他站起身。
我正疑惑他要干嘛,只见他走到空调控制器前,抬手按了几下。空调出风口的风力似乎调大了些,送出的冷风更加明显,驱散着室内残留的闷热。接着,他走向冰箱。
冰箱门打开的冷气瞬间涌出,带着白雾。
他拿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碗,碗里是切好的、水灵灵的西瓜块,红瓤黑籽,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西瓜块上还插着几根小巧的水果签。他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精致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乳白色的、看起来就很浓稠的酸奶。
他将西瓜碗和酸奶瓶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取代了那堆油乎乎的鸭架骨头。
“战地降温补给升级版。” 他言简意赅,示意我吃。
冰凉清甜的西瓜入口,瞬间抚平了被辣椒和燥热双重蹂躏的感官。我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
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拿起遥控器,关掉了明亮的落地灯,只留下沙发旁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散发着暖橘色光晕的小夜灯。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一种朦胧而静谧的氛围里,像被包裹在温暖的茧中。
他重新坐回我身边的地毯上,这次没有保持距离,而是伸开一条手臂,将我整个人揽了过去。我的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这个姿势让我可以舒服地靠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完全包裹。
“闭眼。” 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发丝响起,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心地交付给他。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远方的潮汐。他身上清冽的薰衣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他本身的如同旷野般的味道,无所不在地萦绕着我。空调的凉风轻柔地拂过皮肤,驱散了最后一丝燥热。
然后,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大提琴最温柔的弦音,在静谧的夜里缓缓流淌开来:
“在第七星系的尘埃旋臂深处,漂浮着一座由冰晶和陨铁构成的古老灯塔。它的光芒,能穿透最混乱的量子云……”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讲述着一个关于星际灯塔守护者和迷失小鲸鱼的奇幻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宁静的宇宙图景、温柔的守护和最终温暖的归途。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安抚的魔力,轻柔地梳理着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随着故事的推进,他的手臂松松地环着我,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我的手臂外侧,像哄着婴孩入睡。那节奏和他低沉的嗓音完美契合,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故事接近尾声,小鲸鱼在灯塔柔和的光束指引下,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星路。我的意识也开始在温暖的包裹和轻柔的叙述中渐渐飘远,像一片羽毛沉入平静的湖底。
就在我即将完全沉入梦乡的边缘,一个温软的、带着无比珍视和温柔眷恋的触感,轻轻地、如同羽毛飘落般,印在了我的……
唇上。
一触即分。
轻得像一个幻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真实的柔软和温热。
“晚安,阳阳。” 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未尽的故事余韵和无尽的温柔,轻轻地拂过我的耳畔,成为了我沉入黑甜乡前最后捕捉到的、最动听的音符。
额头上,随后又落下一个干燥而温暖的轻吻,像盖下一个确认安眠的封印。
意识彻底沉没之前,我仿佛还残留着唇角那抹温软的、带着薰衣草星海气息的触感,像一颗落入心湖的星辰,漾开永不消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