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走廊外翻滚、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臭氧气息。惨白的闪电残影还灼烧在视网膜上,将格瑞脸上那瞬间的空洞和剧痛映照得纤毫毕现。
烈斩的刀尖,距离那片无声旋转、吞噬着一切力量与光线的时空裂痕,仅余发丝般的距离。刀身上狂暴的紫色元力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星屑,明灭挣扎着,最终被那冰冷的、流淌着破碎金光的裂痕无情地分解、湮灭。反震回来的时空乱流在格瑞手臂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混乱,几乎要冻结他的元力核心。
那句冰冷的质问——“当年救你……就为今天杀我?”——像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刚刚被暴怒和执念填满、此刻却骤然崩塌的心防。十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那个废墟中唯一的光点,那个冰冷的神谕……原来在对方眼中,竟可能指向这样一个荒谬而残酷的结局?
他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却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脱力,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动摇、在碎裂。深紫色的眼眸中,滔天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彻骨的茫然和……被彻底愚弄的痛楚所取代。那痛楚尖锐得让他几乎窒息。
祁奥阳——或者说,时间之神——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寸的空气中,足尖虚点。那片布满时空裂痕的区域如同活物般在她身前缓缓旋转、收缩,最终完全隐没在她那双彻底化为冰冷时计的瞳孔深处。金色的刻度线缓缓流转,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俯瞰时间长河的漠然。
她看着格瑞的颤抖,看着他眼中信仰崩塌的痛苦,那张空寂的神性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一个人类最激烈的情感在她面前,也不过是时间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你的愤怒,”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穿透时空的空旷感,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评判?“源于误解,源于对‘拯救’意义的浅薄认知。” 她微微歪了歪头,墨色的长发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这个动作本该显得天真,此刻却只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感。
“活下去,格瑞。” 她重复了十年前的那句话,语气没有丝毫变化,“那并非恩赐,而是一个观察的起点。一个变量在既定洪流中的挣扎轨迹,本身就具有研究的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格瑞已然鲜血淋漓的心上反复刮擦。价值?研究?他族人的血,他十年的痛苦挣扎,他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在她眼中,仅仅是一个可供观察的“变量”?
“所以……” 格瑞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守望星的毁灭……也是你‘观察’的一部分?”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最不敢触碰的禁忌。他死死盯着那双金色的时计之眼,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动摇。
时间之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并非情绪,更像是一种……数据流被意外干扰的短暂凝滞。她沉默了一瞬,那流转的金色刻度似乎闪烁了一下。
“时间的长河奔涌向前,” 她的声音似乎低沉了半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有些节点,是必然的涡旋,是宇宙熵增不可回避的代价。守望星……是其中一个。我的干预,仅限于在那个节点,保留了一个……值得记录的变量。” 她避开了直接回答,但那避开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默认。
“变量……” 格瑞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尖锐,“一个变量?!!”
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啊啊啊——!!!”
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灵魂被彻底撕碎时发出的、绝望而凄厉的呐喊!格瑞全身的紫色元力如同失控的熔岩般轰然爆发!不再是精准的刀技,而是被无边痛苦和毁灭欲望驱动的、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倾泻!烈斩被他双手高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眼前的神明,朝着这玩弄他一切、轻贱他所有痛苦的存在,不顾一切地再次劈落!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章法,只有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疯狂!
刀光撕裂空气,带着格瑞灵魂深处最绝望的嘶吼!
面对这完全舍弃了防御、只求毁灭的疯狂一击,时间之神那双金色的时计瞳孔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被打扰了观察的、程序化的不悦。
她甚至没有抬手。
就在烈斩的刀锋即将触及她额前飘起的一缕发丝时——
**嗡……**
一种无法用听觉捕捉,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沉闷到令人窒息的震动,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时间,**停止了**。
不是缓慢,不是凝滞,是绝对的、彻底的**停止**。
走廊里被格瑞狂暴元力掀起的尘埃,凝固在半空中,保持着飞扬的瞬间姿态。远处一个参赛者惊恐张大的嘴型,定格在无声的呐喊上。空气中弥漫的汗味、机油味,甚至那残留的闪电臭氧气息,都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之中。
格瑞的身影,连同他劈落的烈斩,他脸上扭曲的绝望与疯狂,他周身狂暴喷涌的紫色元力光焰……全部被钉死在了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冻结在时空琥珀中的愤怒雕像。他的思维还在咆哮,他的痛苦还在焚烧他的灵魂,但他的身体,他的力量,他的一切,都被一股无可抗拒、超越理解的伟力,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他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维持着那个挥刀欲劈的姿势,凝固在时间之神的面前。
绝对的静止中,唯有她,是唯一流动的存在。
祁奥阳——时间之神——缓缓地、近乎优雅地向前“飘”了一小步。她的动作在绝对静止的背景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非人的流畅感。她无视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烈斩刀锋,仿佛那只是静止画布上的一道颜料痕迹。
她停在了格瑞凝固的身影前,微微仰起头,平静地凝视着他那双被绝望和疯狂填满、却无法闭合的紫色眼眸。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被固定在实验台上的、激烈挣扎后终于陷入绝对静止的标本。
“痛苦,愤怒,毁灭的冲动……” 她的声音直接在格瑞被冻结的意识中响起,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冻土,“这些都是变量在剧烈扰动时的典型特征。数据……很鲜活。”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又捻起了一块包裹着深色锡纸的巧克力。在绝对静止的时空中,她慢条斯理地剥开锡纸,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方块。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格瑞灵魂都在无声尖啸的动作——
她抬起手,将那块巧克力,轻轻地、不容抗拒地,塞进了格瑞因为怒吼而微微张开的、凝固的嘴唇里。
冰冷的、带着浓郁甜香的固体,触碰着他僵硬的牙齿和无法动弹的舌头。
“活下去,格瑞。” 那冰冷的神谕第三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完成例行程序般的、近乎残酷的平淡,“你的挣扎,你的痛苦……它们本身就是‘价值’。继续你的轨迹吧,让我看看……这个变量最终会走向何方。”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凝固着极致痛苦和屈辱的脸庞。墨色的裙裾边缘,那些破碎时钟齿轮般的金色纹路无声地亮起,流转着玄奥的光辉。
嗡……
那作用于灵魂的沉闷震动再次响起。
时间,恢复了流动。
凝固的尘埃猛地飞扬起来,远处参赛者的惊呼声刺耳地爆发,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格瑞劈落的烈斩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斩落,却只劈中了空无一物的空气,狂暴的刀气将前方的合金墙壁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碎石飞溅。
而他本人,因为那强行中断又恢复的狂暴力量反噬,以及那塞入口中的异物带来的强烈生理和心理冲击,猛地踉跄后退,单膝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呃……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那块被强行塞入口中的巧克力混合着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腥甜血气,呛得他眼前发黑。他狼狈地用手撑地,试图将那冰冷甜腻的异物咳出,却只是徒劳。
抬起头,视野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而模糊晃动。走廊的尽头,那个拐角的阴影处,早已空空如也。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冰雪与可可气息的清甜,以及……那深入骨髓、将他灵魂都冻结的、属于时间本身的、绝对的冰冷与漠然。
祁奥阳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胸腔里那颗被彻底碾碎、又在冰冷的巧克力甜香中窒息般痛苦跳动的心脏,以及口腔里那永远无法吐出的、带着神之“恩赐”的苦涩与屈辱。烈斩脱手掉落在身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是他最后一点尊严的碎裂。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不仅在力量上被绝对碾压,更在灵魂上被彻底剖析、玩弄,然后像丢弃一个无趣的玩具般被随手放过。
活下去……原来是这样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格瑞跪在那里,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他颤抖着手,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沫和一点深褐色的巧克力痕迹。深紫色的眼眸深处,那滔天的怒火和绝望的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死寂的东西——一种被彻底打碎脊梁后,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的灰烬。
那灰烬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名为“格瑞”的意志,在名为“时间之神”的绝对阴影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开始了无声的、更绝望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