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贤侄之见,该如何从源头阻绝犯罪?”
“其一,自然是加大轻薄女子之人的惩处力度,奸淫妇女者,杀之,未经妇女许可随意靠近触摸者,必遭牢狱之灾;其二,自是加大各处巡防营防卫力量,不仅是护佑我北梁妇女,亦是保护我北梁百姓之安危。”
秋毫馆协使陶增突然站起来说道:“虽说是奸人妇女,也没出人命,亦不是什么违天命的巨大恶事,说不定还可以成就其人姻缘,杀之惩罚太过,不可行,不可行。”
单青云争道:“成其姻缘?陶协使是要逼死天下女儿吗?”
“女子贞洁本重要,自己不自重,遭了灾,也有一定的责任。”
“按陶协使这道理,盗窃者应当无罪,谁叫被盗者不小心呢,杀人者应当无罪,谁叫被杀者不自全呢。”
陶增指着她,抖着手说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你,你强词夺理!”
“只有律条严苛,奸邪小人才不敢随意胡作非为。这北梁女子之安危,也就是各位家里母亲、妻子、姐妹、女儿的安危,才能得以保全。”
陶增又辩道:“古人云,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若街上女子污蔑起清白人来,如何作解?”
“陶协使此言就是个笑话,你自己都说了是污蔑,污蔑的事自然以污蔑他人的律法,以罪处之,哪怕不是此律法的规定,人世间其他人拿《北梁律》污蔑他人,那《北梁律》也不要了吗?”
“你闭嘴。”单仲贤见单青云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要把陶增骂上一顿似的,喝止了她继续争执的行为,随后盖棺定论道:“此法案尚有粗糙之处,今日议论不成,再拟,容后再议。”
单青云向她爹拜道:“确实得再拟,不如就交由青云来拟定,再由各位长辈提点周全,青云便替北梁女儿,谢过在座各位。”
单青云身旁的司律急忙将她拉扯坐下,小声说道:“小单大人,官大一级压死人,您也不能仗着父亲威势这么不照全在座各位的颜面吧。”
单青云看着这满桌子的人,当议论女儿家如何行事才安全的时候,这桌上竟然无一个女儿,唯一一个她,还披了一张男人皮。瞬时满腔青云之志烟消云散,她一个人当宰相又有何用,这天下始终对女儿家是不公平的,且会一直不公平下去。
单仲贤见单青云终于消停了,沉声说道:“下一题。”
主持司律便续道:“律法三百四十一条,此条乃立国时修订……”
单青云此番争论确实有些失去理智,方才她听司律念诵拟案,着着实实被恶心坏了,现下虽有些后悔冲动,可也庆幸此番冲动,到底让他们不敢再随意拟这些无稽之谈了,只可惜她迟早要离开秋毫馆,后面的事还得知会东祁帮忙才好。
秋毫馆议事完毕,单青云跟在这些长官们的后头,埋头低眼,又做回一个恭顺好脾气的小羊。
单仲贤与欧阳谦在前方闲聊,忽而停步回头看他,欧阳谦恭维道:“贤侄风采凛然,老兄得此麟儿,好生叫人羡慕。”
单仲贤尴尬地笑了笑,“没大没小,行事冲动,冲撞了贤弟了。”而后对单青云怒道:“还不快来赔罪。”
单青云立马向欧阳谦拜道:“侄儿冲动无理,冒犯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欧阳谦笑着摆了摆手,夸道:“少年意气谁都有,我和你爹都是从年少走过来的,谁没冲动过呢,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单仲贤嫌这儿子不成才似的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一位。”
单青云虽不情不愿,仍向陶增拜道:“给陶协使赔罪。”
陶协使手一摆,说道:“不必,我可不懂那少年意气,只知道笑话。”说完他扭头就走,回了他办公的那屋子。
欧阳谦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陶协使今日心情不佳,你别记挂在心上。”
单青云闭嘴点头,继续跟着他们身后往外送他们。
“老兄,过两日我那大寿,你可记得带青云一同前来,也让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瞧瞧什么叫人中龙凤。”
单仲贤只是礼貌性地扯扯嘴角,往秋毫馆外面走去。
第二天单青云上值,在秋毫馆门口就看到了冷时弘,冷时弘笑得阳光灿烂,急匆匆跑到她跟前,喜道:“青云,他答应了!”
单青云开始没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随后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你说,小侯爷答应同我们一道?”
冷时弘双眼神采奕奕,用力点头。
单青云一时半会有些不敢相信,小侯爷这就下山了?这也,太顺利了点吧?
冷时弘又补充道:“不过他说,想同你单独谈一谈,我说近日单府管得严,你不好出门,他说他可以登门拜访……”
单青云一把抓住冷时弘的双臂,问道:“当真?”
“当真。”
“好!你让他今日就来。”
单青云下值后,飞奔回马车,催着陈印一路狂奔回家,命人把听雪居扫除一番,准备迎接小侯爷。
小侯爷虢越登门拜访,单仲贤亲自在门口迎了迎,在门口喝了半盏茶,虢越便直说了有话同单青云说,单仲贤无法,只得让他俩在听雪居单独说话。
虢越冷着脸,面对着单青云,单青云轻松悠然,面对着虢越。
“你利用他无依无靠,想让他做些大逆不道的事,倒是个聪明人。”
“小侯爷与我同窗多年,看来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单青云啊。”
“如今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他,他不需要跟着你。”
单青云不禁笑了一声,说道:“小侯爷说这话,是否问过时弘兄的意思?”
虢越不言语,只是用那张冷脸默默看着单青云。
“时弘兄绝对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他的报复、才干,心气,也绝对不甘于由小侯爷来帮他实现。何况,青云想和时弘兄成就的,不仅仅是地位,而是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政治清明的盛世。”
“你这话骗他可以,骗不到我。”
单青云眼眸往下沉了一瞬,的确,当宰相才是她内心的第一要务,其余的话更多是用来装饰这个目的的掩饰品,人心诡谲,君心难测,盛世哪有那么容易。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来劝冷时弘这种儒生很是管用,对这小侯爷,用起来的确有些吃力。
“小侯爷,你想帮冷时弘,也离不开我的帮助,不是吗?”
“你好像很高看自己。”
“拙劣手段不乐意使,违心违道的事不愿意做,怕脏了自己的手,或者说,怕脏了自己的心。刚好有一个我在,全都丢给我,不就是你来的想法吗?”
“你会害了他。”
“富贵险中求,小侯爷,这话你不该不懂,既然冷时弘选择跟我一道成事,就该明白有些不该做的事,不得不做。你若对他是真心的,就该依着他的真心帮他,也就是帮我,帮六皇子。你若只在乎你的心,你把他劝走吧,我单青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虢越终于不再用敌意的眼神看她,只是淡淡问道:“他很在乎你,不乐意背叛你,你呢?”
“我同时弘兄说过,我信他,他也信我,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小侯爷放心,我与时弘兄,是君子之交,没有别的意思。”
虢越微微拧起了眉头,问道:“你在解释什么?”
单青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方说道:“青云将来,也是要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对时弘兄,只有金兰义气,没有那啥。”
虢越听到她这话,好不容易卸下的冰冷气息,变得更加厉害,轻轻白了她一眼。
单青云马上又没话找话,说道:“虽然小侯爷不了解青云,青云却是了解小侯爷的,小侯爷向来不尊常规,随心而为,朝廷如何,小侯爷没兴趣,皇上如何,小侯爷不关心,天下如何,更是与小侯爷无关紧要。可如今来了个冷时弘,小侯爷就乱了,既如此,同冷时弘一起,在尘世间胡闹一回,何不快哉?”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省些口舌吧。”
单青云疑惑道:“那小侯爷此番前来……真是来看我和冷时弘有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虢越无语至极,方道:“我不怕脏自己的手,可我不想脏了他的手,你说得对,天下万事都与我虢越无关,可如果你们害了他,我会让你们陪葬。”
“哦……原来小侯爷是来警告我的。小侯爷放心,此事,若不是一同飞升成仙,必然就是一起堕入地狱,怎么会有时弘兄被害,我们却安然无恙的道理。”
“最好如此。”
“不过有一些话,我也要告诉小侯爷。”
“有话快说。”
“既要成事,少不了布局谋篇,断事作决定,青云希望,以后诸事由青云统筹安排,小侯爷依照青云想法行事,凡事都听我的,可否?”
“随你。”
“那么眼下,就有事请小侯爷出山。”
“直说。”
单青云离得虢越近了些,小声说道:“其一,我希望能借助老侯爷的力量,将冷时弘升至差堂院任职;其二,我希望小侯爷出仕,地方您先任选,以后再作安排;其三,过几日按察司欧阳谦作寿,希望小侯爷到场,明日我会同冷时弘说好,他也必须到场。”
“我答应你。时弘那里,我去说就好。”
单青云不禁挺起背微微往后仰,说道:“行,你高兴就好。”
虢越走了以后,单青云立马招来如意,问道:“你这几日,还有人跟着吗?”
“好像没有,有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甩开他们。”
“很好,这几日你去雍京城里面寻一寻,有没有隐蔽些的小宅子,在南边热闹的地方最好,找好了带我去看看。”
如意久违地看她这么一本正经地交代事,马上也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是,公子。不过你现在被陈叔管着,怎么去看啊?”
“这个我自会想办法,你先找找宅子。”
单青云坐在书桌前又想了一想,立马跑到主院去寻了她父亲,她父亲正在西面书房练字,她走进屋向父亲拜道:“给父亲请安。”
单仲贤冷笑一声,说道:“你也会来请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青云既是来请安,也是来请求。”
“求什么。”
“求父亲让陈叔不要再跟着我了。”
“凭什么。”
“凭我要帮小侯爷做事,有些事,总是不太好要陈叔跟着。”
单仲贤游动在宣纸上的笔,呆呆停在一个地方,他把笔放进笔洗里面,挺起身板来,放了放卷起的袖子,说道:“你帮小侯爷做事?不是小侯爷替你做事吗。”
“父亲何故口出狂言?小侯爷身份在我之上,我岂敢随意使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