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
中州府，瑞安县下。
白河村。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冉婧瑶自从有了身孕以来，好容易不再吐了，但又开始出现犯困的症状。
原本常小娘子与白二五，想着冉婧瑶与阿凌二人在家难免冷清，故而便叫二人到自己家过大年。
但吃过晚饭，一直到戌时末，冉婧瑶实在扛不住了，两个眼皮直打架。
阿凌见了，不得不带着冉婧瑶告辞离开，陪她回家睡觉。
冉婧瑶才躺下没多久，突然门外被敲得砰砰作响，只听外面人似十分着急地喊道：“云大夫！你睡了吗？出事了！出事了！狗娃家出事了！大夫，你快去看看吧！”
阿凌警觉地睁开眼，安抚身旁被吵醒的冉婧瑶道：“你睡吧，我去看看。”
冉婧瑶本不想起来，一听“狗娃家”三字，登时脑海里冒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刹那间没了睡意、
跟着起身。披上衣服，打了个哈欠，对阿凌道：“唔……没事，一起去看看。”
阿凌只能在旁陪着，等她穿好衣裳，方一道儿走出去。
打开门，只见门外二三个村民，面色焦急地在门前徘徊。
他们见了阿凌立马上前，三三两两地慌张道：“云大夫你终于出来了，你快跟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说不定人还有救！”
“对！对！对！”一旁的几个村民在旁，面色惊恐地连声附和。
阿凌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劝他们冷静，说自己去医馆里拿了药箱就去。
冉婧瑶就跟他们一起在门口等着。
隔壁的白二五夫妻俩亦是被声音惊动，白二五走出来，向那几个汉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半夜的来找阿凌兄弟？”
那几个村民与冉婧瑶见了白二五，一时间面色复杂，其中一个领头的汉子年岁稍大，犹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面露不忍地对他道：“二憨子，你也去看看吧，毕竟兄妹一场。”
白二五闻言，愣在原地，被村民们连着叫了好几声，才缓慢回过神来，片刻间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朝他们问道：“我妹子怎么了？她不是嫁给狗娃了吗？”
见那几个汉子垂下头，只是叹了口气，白二五意识到不妙，急急追问之下，那几人无可奈何。
才道：“唉，两日前，狗娃他爹不是走了吗？你妹子还来找我们几个邻居，帮她料理狗娃他爹的后事。如今灵堂还搭着呢。
今天傍晚时候，狗娃忽然回来了。
唉，或许一时接受不了他爹的死吧？
刚才似与你妹子有了冲突，我们只听到他们俩似乎在吵嘴，后来，突然一声惨叫。
唉，等我们赶过去看时，就发现你妹子和狗娃两个，都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我们这才赶紧过来找云大夫，你别担心，也许还有救呢！”
刚说完，白二五已看到阿凌提着药箱从诊堂里出来，上前急急催促道：“阿凌兄弟，走，走，我妹子出事了，快走！求求你，救救我妹子！”
冉婧瑶看见白二五着急的模样，抿了抿唇，有几分后悔，她觉得若早点跟白二五说他妹子情况，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紧赶慢赶地到了村子里的狗娃家。
见他家的高宅大院门前，已聚集了许多围观的村民，都在门口踮着脚朝里张望。
幸亏白老村长已经得了消息，赶过来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维持秩序、
见了阿凌一行人来，叫人们让开条路，上前叹了口气，对阿凌拱手道：“大半夜的，劳烦云大夫你了，唉，还请您看看，这两个小冤家有没有救？能医就医吧，唉……”
阿凌与冉婧瑶二人跨进挂着白绫，牌匾顶上扎了朵大白花的大门里、
大堂里仿佛似有无数白绫垂落，被风一吹，轻缓的飘动，隐隐约约，能瞧见正中的墙壁上，大大的写了个墨黑色的“奠”字。
堂子正中的地上，放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而棺材前，正有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的分别倒在血泊里。
这场景看上去颇有几分阴森不详，那些跟进来的围观村民，见了此情此景，许多都抱着胳膊直搓，站在院子里，宁愿吹着寒天的冷风，也不敢进来。
只是好奇心，依旧促使他们不少人，伸长脖子，踮起脚，朝里张望。
阿凌阴森诡异的场景见得多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吓人。
他面色淡然地先走到地上躺着的女人，也就是白七七身边，蹲下来把了下脉，又探了鼻息，轻轻抬起她的后脑勺看了看，发现她的后脑勺凹下去很大一块，头皮和已经开始凝结成黑色的血液，逐渐粘连在一起。
阿凌放下她的头，注意到棺材角上一块被撞的有些平的棱角上，尚且残留着些许黑色污渍。
能想象得到，或许是白七七与狗娃的推攘间，一头撞在棺材角上，当场就没了性命。
阿凌冲着冉婧瑶遗憾地摇了摇头，冉婧瑶捂着嘴，不禁泪从一双杏目里流出来。
她后悔了！
觉得白七七固然有错，但若是她来看病时，也许多关心关心她，或者把她的事告诉白大哥，今天眼前的惨状，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了！
“先生，这还有一个呢！”老村长见阿凌蹲在白七七身旁，摇了摇头的样子。
几十年的经验，心中自然已有了结果，叹着气，提醒阿凌去看看另一个，看上去白老村长也更关心他。
阿凌闻言，不得不走过去，他解开男人染血的黑衣与裤子，发现伤口主要集中左手手臂与下体，上面各有一道利器刺伤，其中下体上的伤口几乎将男人的器官切去一半，足以看出白七七那浓烈的恨意。
阿凌把了下他的脉搏，便对村长道：“哦，他没什么事，就是受了伤，失血过多，疼晕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哦，那还好，那还好，只要能有一个活着的就还好！诶，先生你快救救狗娃吧，狗娃小时候娘死得早，他爹一人把他拉扯大的，好不容易大了，出息了！在外面跑商挣了钱回来，他们家如今可就只有他一个男丁了！也不容易啊！”
阿凌却没有动作，蹲在原地，扭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冉婧瑶，目光透露着询问，“救吗？”
冉婧瑶有几分犹豫，她走到阿凌身边，小声问：“他受的什么伤？”
阿凌语气不变，瞥了眼自己看过后，顺手重新给他盖上的裤子，道：“他下面被白姑娘切掉了一半。”
冉婧瑶撇了撇嘴，低声对阿凌埋怨道：“傻丫头，都打算同归于尽了，刀子不会对准心口吗？捅那里有什么用？”
随后她抬头对老村长，说道：“老村长不好意思，这个病人我们不医，你们另请高明吧。”
阿凌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老村长一愣，连忙道：“二位，狗娃家有钱！他可是他家的独苗苗了呀！二位可是大夫啊，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冉婧瑶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村长您知道狗娃是怎么虐待白七七的吗？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快活不下去了，至于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杀了狗娃吗？”
“这……可……”老村长想说什么，却是哑口无言。
而一旁正红着眼的白二五，正不计前嫌地帮着自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大娘，收敛妹子尸体。
闻言，扭头注视向冉婧瑶，他颤抖着问道：“冉妹子，你说清楚！什么虐待？狗娃虐待我妹子？他怎么虐待我妹子的？”
冉婧瑶看着已经蒙上白布的小姑娘，抿了抿唇，觉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说出来也没什么了，便干脆坦白道：“白大哥，对不起！我该早点告诉你的，去年秋末，就是我们房子盖好那天，你妹子来找过我们，你记得吗？”
见白二五点头，冉婧瑶才继续，“其实那天你妹子是来找我们看病的，只是那天她见人多，便不好意思。
第二天一早，她又来了，跟阿凌说她疼得实在受不了，其中她有个伤口，不方便给阿凌看，是我给她清理、上药的。
我问她为什么会伤到那里，就是，就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
她先开始不肯说，后来才对我说，说是狗娃有特殊癖好，喜欢把烛台、瓷杯、银锭子之类的东西往她那里塞进，就坐在那里，喜欢看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还喜欢逼迫她发出惨叫声，她要是不叫得厉害，狗娃就会用竹条或者鞭子抽她。”
冉婧瑶不住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道歉，“呜呜……白大哥，对不起，我们该早点对你说的……可你妹子不要我们告诉你……她说，说，说出去怪丢脸的……”
白二五呆在原地，猛地冲过去，一把揪住尚在昏迷中的狗娃，照着他的就是一拳头，恨恨地骂道：“畜生！你这个畜生！是你！是你杀了我妹妹！”
老村长连忙叫了几个汉子，一起拉着白二五，劝他别打，白二五被拖走气愤地狂喊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老村长叹了口气，对狂怒中的白二五重重地吼道：“糊涂呀你！二憨子就算你杀了狗娃，你妹子也活不过来！你还背上一条人命官司，就算不死，到时也得发配充军，你们家怎么办？想想你家娃娃，想想你家媳妇！”
白二五听到娃娃与媳妇，这才逐渐冷静下来，他脸上泪水横流，仍是不甘心地道：“可……我妹子不是白死了吗？我不能让我妹子白死呀！老村长！”
老村长再次叹了口气，忽而听阿凌在旁道：“村长，狗娃行此事，应当不是第一次了吧？”
老村长一愣，看向阿凌，见他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他的想法，沉吟半晌，只得承认道：“之前狗娃曾娶过一任妻子，村中有传言说他前任妻子是受他虐待而死，但我也只当是村中有人嫉妒狗娃出息，挣到了钱，成了我们村富户，所以……”
阿凌沉静地看着声音越来越低的老村长，他知道这村长多半还是没说实话，再环视一圈堂中以及院子里围观的众村民，他们大多表情麻木，似对狗娃的事并没有太多想法。
阿凌径直打断村长的话，道：“村长你方才也对白大哥说过，不能背上一条人命官司。白姑娘也好，还是那位我不知名姓的姑娘也好，她们虽是女子，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总该有个交代。”
冉婧瑶颔首，附和道：“对呀，老村长，姑娘们的命也是命呀！”
老村长瞟了两人两眼，沉吟着试探，“那，二位的意思……？”
冉婧瑶歪了歪头，对老村长道：“把他交给官府如何？”
“不行！”一声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她惊惶道：“不行！不能把狗娃交给官府！”
“娘？”
众人回过头，却发现白大娘跪坐在白七七的尸身旁边，一脸惊惶，白二五分外惊讶，怎么也没想到反对这件事的居然是白大娘！
“为什么？”白二五问。
白大娘低着头，却是不肯回答白二五，只是在他的反复追问之下，一味喃喃道：“不能交给官府呀，不能交给官府！”
“我是他买回来的妾……他说就是弄死我，官府也不会管……”
倏忽间，冉婧瑶脑海中回响当时白七七崩溃般的哭泣声，她怔怔地望向白大娘，对白二五道：“白大哥，我记起来了！你妹妹好像说过，你娘二十两银子把你妹妹卖给狗娃了，她说就算狗娃弄死她，官府也不会管的。”
白二五一时接连询问他娘的声音止住，望着冉婧瑶，他再次回首，见此刻如遭电击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大娘，顿时明白冉婧瑶说得不是假话。
他起身，惨笑着指向地上的妇女，目眦欲裂地嘶吼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妹妹给卖了！二十两银子！你就那么缺二十两银子吗？”
白大娘抖动了下身体，眼睛通红地恨瞪向白二五，声音嘶哑而低沉，“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孽子！还不是你这个孽子！你不是不认老娘我了吗？老娘总要给自己挣点银子，做棺材本！如果不是你被那该死的小娼妇，勾得连亲娘都不认了！老娘也不会卖了那个毛丫头！”
白二五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次刷新了对他娘的认知！
他恍然间突然醒悟，刚刚他娘听见阿凌兄弟说妹妹去了，便哭得那般惨，到底是在心疼妹妹？
还是在心疼那二十两银子？
阿凌冷眼旁观，他心中忽然有了些许计较，又看了眼村长，对他道：“村长，可否能借一步说话？”
村长诧异地看向阿凌，问道：“先生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就是了。”
承影上君目不转睛地盯着村长，淡淡地用只有村长能听到的声音，道：“一桩生意，不足为外人道，不知村长有没有兴趣？”
老村长眯起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笑了笑，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指向后堂，对阿凌道：“先生这边请。”
他说着，吩咐了一个大汉守在堂里，找借口说自己要去出恭，劳烦云大夫扶他过去。
那大汉不知是老村长惯用的手下，还是真的为人憨厚，只是闷闷点了下头，无疑有他。
冉婧瑶也要跟着阿凌走，但见阿凌对她暗暗打了个手势，让她呆在原地，耳畔响起阿凌传音道：“瑶瑶，交给我。我不会让狗娃留在这里，会给白姑娘讨一个公道。”
冉婧瑶听到他突然用这样私密的称呼叫自己，登时面若桃花，止住脚步，心里却不大相信、
她认为阿凌一直木木呆呆的，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那个呆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当老村长走出来，突然高声向在场的村民们宣布。
“白狗娃草菅两条人命，平日依仗家财丰厚，欺男霸女，走鸡斗狗，不学无术，惹得白河村村人们怨声载道已久，不堪为白氏子孙，令祖宗蒙羞，今将其逐出白氏族谱，赶出白河村！”
“好！”
“好！”
“好！”
这话倒也不是假话，众村人们在底下真心实意地应和不已。
“白老头子！你老糊涂啦！狗爷我有的是钱！你……呜呜呜……”老村长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招呼几个汉子往白狗娃口中塞了块臭布，大声呵斥道：“把他逐出村去！”
冉婧瑶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明白怎么阿凌和老村长去后堂说了一会儿话，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
走到路上，她背着手，用那双眼眸中似乎满是星星的眼睛盯着阿凌，连连问道：“阿凌，阿凌，你怎么做到的？”
鸡鸣在身后响起，阿凌望着天边已经泛起的鱼肚白，他幽幽地道：“小姐，你觉不觉得其实凡人和修士也差不多？”
“嗯？怎么会呢？差别可大啦！”冉婧瑶不明所以，她继续追问，“阿凌，阿凌，你还没告诉我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姐。”
凡人们匆匆忙忙为了银两而奔走，尔虞我诈；
修士们则为了灵石、天材地宝，法器功法，似乎大家都在与天挣命。
阿凌仰头，见今夜，夜色空蒙，云丝稀薄。
可阿凌知道，禁灵剑依旧高悬在空。
所以，长安仙君当年于凡间一剑禁灵，是为了什么呢？
瑶瑶，你尽可天真烂漫，
而那些黑暗的事交给承影上君就好了。
“坏阿凌，臭阿凌！你不告诉我！我去问村长！啊？阿凌，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小姐你累了，我抱你回去吧。”
“我没累！阿凌你放我下来！”
“不！小姐你累了！”
“坏阿凌！我再也不理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