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去告诉白大哥一声?好歹他是你哥,总能帮你去找那什么狗娃讨个公道?”
白七七坐在床边,望着冉婧瑶不施粉黛的脸上依旧眉目如画,不禁十分艳羡。
她想原来大家小姐都是这么漂亮,这么天真啊?
公道,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东西呢?
白七七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捏着衣角,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冉婧瑶,可怜巴巴地请求道:“姐姐,求求你和云大夫不要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要说!不然,不然的话,让村里别人知道,我就活不下去了。”
“傻丫头,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明明是狗娃欺负的你!你放心,下次那什么狗娃回来,若还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一定让阿凌帮你打他!阿凌可厉害了!”
白七七听她这么说,心中感激,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滚。
换作那些村里人,若是知道了她这番经历,一定会带着戏谑、鄙夷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人前人后笑话她。
不像云大夫和他夫人,他们不会笑话她,还给她看病,甚至还想帮她出头。
想起听她讲述时依旧一脸平静,目光平和的云大夫,忽然醒悟为什么人家夫妻俩能投胎到大户人家。
是呀,他们人可真好呀!
但她转念,就想到狗娃说了,他老婆可是城里什么衙门捕头的女儿,总之高低是个官儿。
她虽不知道那究竟是多大的官儿,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
她虽不喜欢二哥家的那个妖妇,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村里招来麻烦。
何况云大夫他们一家都是好人,白七七不愿意他们因为自己而受难。
她甜甜的笑起来,小脸上有一对小酒窝,“不用啦,姐姐,我有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冉婧瑶诧异,安慰道,“别怕,以后若是挨欺负了尽管来找我,你信我,阿凌可厉害了!”
“知道了,姐姐。”白七七应声,她起身告辞,“我得回家做饭了,姐姐,再见。”
冉婧瑶给她清理了创口,上完药后,总觉得她像是突然长大了一般,和刚进门时哭哭啼啼,害羞不已的小姑娘如同两个人。
现在的她一颦一笑,似乎带着一股悠然与豁达。
但冉婧瑶不明白她短短时间里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但此刻的白七七却让她感到有些心悸。
何况,冉婧瑶同她也不是很熟,再加上她打常小娘子时的芥蒂仍在心头。
于是冉婧瑶见她坚定的模样,便也不多挽留,送她出了门,再次嘱咐了遍怎么煎药。
又说外敷的药,如果自己上药不方便,尽管过来找她。
白七七安静地听着,待冉婧瑶说完,从腰间的荷包摸出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递给冉婧瑶。
冉婧瑶没接,连道要不了这么多,白七七却笑了笑,说道:“狗娃虽然欺负我,但给钱还算大方。姐姐,你不是说还得再来看几副药吗?我就当一起给了吧。”
听她这么说,冉婧瑶才好意思把碎银子接过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瞅了眼隔壁的白二五家,叹了口气。
她很想告诉白二五他妹妹的遭遇,可是他妹妹又不许她说。
凡人间的关系,真是纠结!
冉婧瑶走回院子,一眼便看到伪装成凡人模样,坐在凳子上,在木盆里搓床单的阿凌。
阿凌感应般抬头望向她,局促地没话找话问道:“她走了?”
“嗯。走了。”
冉婧瑶走过去,从背后搂住阿凌的脖颈,她一手按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曲起,葱削般的指尖从阿凌的脸颊上轻轻滑过,幽幽道:“阿凌,我好像并没有怀小宝宝诶?你努努力,好不好?”
阿凌红着脸,默默对着木盆里的床单、被褥施了清洁术,床单、被褥们漂浮在空中,如有灵性般地自己把自己拧干,然后飞到院子里的晾绳上平整的挂起来。
冉婧瑶见状,嘟起嘴,几乎将整个人压在他笔直的背脊上,“阿凌,你作弊!我让你自己把弄脏的东西洗干净!你怎么能用灵力呢?”
阿凌转过头,望着冉婧瑶目光幽邃如不见底的深渊,他嗓音微哑,道:“小姐,你不是让我努力吗?”
冉婧瑶一愣,意识到阿凌误会自己的话,顷刻红着脸,登时放开他,远远跳开,气呼呼对他道:“坏阿凌!你现在脑子里都装得什么啊?不行!至少今天不行!怎么也得过两天……”
说到后面,冉婧瑶红着脸嗫嚅如蚊蝇。
一抬头见阿凌的目光随着她的话,失落地埋下头颅,可怜得像只似乎将要被抛弃的大狗狗。
冉婧瑶正要心软,但下一刻,忆起刚才与早上阿凌那几乎如出一辙,如同噬人野兽般欲将她吞噬的骇人目光。
冉婧瑶瞬间清醒,她隐隐有种感觉,她不能这么心软得惯着阿凌,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于是她狠下心,走进屋抱起方才给白七七清理伤口、上药时,又不小心被弄脏的床单,扔到阿凌脑袋上,向他道:“洗干净!阿凌,不许用灵力作弊哦!”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假装出自己生气的模样。
阿凌默默扯下飞过来盖在自己头顶的床单,一股浓重的药味从床单上传来,他扔进木盆里,抬头凝望着湛蓝的天空之上。
白云中,一把犹如云雾构成的小剑,剑尖朝下,左右晃了晃,似乎找不到目标,在天空中原地盘旋了几圈,似是确定了什么,又化作缥缈的云雾,瞬息消散。
而坐在地上正用手搓着床单的阿凌,感应到天空中那把云雾化剑的小剑彻底消散,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阿凌用沾着水的手擦去那一丝血液,眼眸暗下,心道:怎么一个清洁术都算越限?唉,果然不能调戏长安仙君留在凡间的禁灵剑!
两千六百年前,长安仙君无门无派,本是未经修行的凡人,立地成仙,于遥遥千里外,一剑断永寿仙帝龙脉,仙帝陨;
一剑隔绝仙凡,凡筑基以上修士、妖魔入凡间除自保外,不得轻易动用灵力。
仙君念仙道贵生,妄动灵力过限者三次警告,三次后,斩!
自此,修真界中人轻易不入凡间,凡间中人亦鲜少知修真界者。
而这位横空出世,轰动了整个修真界的长安仙君,两剑后却又突然隐匿,了无音信。
有人说仙君自然飞升去了上界,做神仙去了;
也有人说仙君固然惊才绝艳,但如此两剑已至界内极限,早已陨落。
但不管哪一种,禁灵剑依然高悬在凡间众人的头顶上,已两千余年,至今尚无一人能撼动其威。
且说白七七左、右手,都提着药包,回到家,侧着肩膀撞开了门。
刚开门尚未站定,便听到“嗬嗬”地一声声沉重呼吸,由远及近,一个古稀年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拄着拐杖奔上来。
劈头盖脸,唾沫横飞地骂道:“个不安分的小淫娃!你死哪里去来?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个窑子里的婊子似的,夜夜在那里叫魂,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家买了个婊子回来!如今狗娃一走,只知道跑出去玩!想饿死你老子我?等狗娃回来,看我不叫他打死你!”
先开始白七七尚且垂着头,小声地解释了一句,“我去买药”。
但随着狗娃爹越骂越难听,她脸色微微发白,不禁心头怒火中烧,双手将提着的药包扔在地上,一把便将老头推倒在地!
快速解开自己的腰带,塞进想要叫人的老头口中,在他脑后打了个死结。
白七七红着眼眶,骑在他身上,一面狠狠捶打,一面大声地吼道:“是你儿子逼我叫的!我不叫,他是怎么打我来着?大家都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你能听不见?你生得那个废物儿子!自己两下就不行了,便只知道拿些东西来折腾我!你儿子在城里娶了当官的女儿做媳妇,都不接你去城里享福,反倒推给我个买来的妾?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找你真正的媳妇来伺候你?你个不死的老货!呸!”
老头摇头晃脑,在地上呜呜叫着,屎尿流了一地。
白七七啐了他一口唾沫,赶忙嫌弃地从他脏臭的身上起来,急急捡起地上的药包,仔细拍了拍,见没有被他流出来的脏东西污染后,才松了口气。
又用眼睛死死瞪着地上的老头,下半张脸上,却笑靥如花道:“嘻嘻,你儿子怎么折腾我的,老头子我以后就怎么折腾你!你且等着吧。”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月初一,又是一年新春伊始。
一月初一,正是白初一的生日,过了今日,他便是足足一周岁的小孩哥了。
因此,一大早,白二五与常小娘子这两个做爹娘的就开始忙活,他们农家人虽没什么钱,但觉得好歹大儿子的周岁总要体体面面的。
不过考虑到自家儿子毕竟生得特殊,虽然在阿凌与冉婧瑶二人的科普下,村里人都知道了白初一不是妖怪,只是胎里害了病才变得这副模样,但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忌惮和芥蒂。
因此白二五同常小娘子商议,他们家独立出来后,本也拮据,便不打算大办,只请了常小娘子的娘家人,与隔壁阿凌一家。
冉婧瑶不懂什么过年、周岁宴的,修真界亲情淡薄,向来是不讲这个。
只是听说有好吃的,因此很是好奇,早早就去找常小娘子,反正今天也没人来看病。
农家人讲究一月新始是不能吃药、看病的,觉得开年就生病吃药,预示着一整年都会生病吃药,故而他们觉得这寓意不好。
虽然阿凌和冉婧瑶作为大夫是不支持这种说法,但也不好驳斥,毕竟已经是人家祖祖辈辈的习俗了。
故而医馆也跟着歇业一天,顺便可以休息休息。
常小娘子见冉婧瑶一个人来,有些惊异,一边招呼她坐,给她倒热水,一边问道:“阿凌兄弟呢?怎么不陪着你一起过来?你也是的,一个人走雪地也不怕被雪滑倒。”
冉婧瑶觉得大惊小怪,摆摆手,不在意道:“就两步路,也不至于!阿凌去山上采药了,上月阿凌去镇里买药材,听掌柜说今年北方大雪,许多路都走不通,药材涨价还在其次,有些药材都断货了,有钱也买不着。我叫阿凌在山上顺便打点兔子、野鸡什么的回来,我近来……”
说着冉婧瑶也不知是被烧得暖暖的炕床给热着了,亦或是害羞,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她凑近了些,小声对常小娘子说道:“我近来老想吃肉,老觉着饿!你看我,好像都吃胖了!常姐姐这对吗?”
常小娘子将熟睡的白初一抱进怀里,抬起他的小脑袋,阻止他睡觉,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你如今肚子里可还有一张嘴呢!这么说,你近日不吐了?”
冉婧瑶摇摇头道:“一天也还有那么一两回吧,不过比之前是好多了。”她撇眉叹气,“怀孕可真难受呀!”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她娘宁愿用法器生她了,用法器多轻松啊,自己最多就是取心头血的时候痛一下,之后依旧还是一个美美的小仙女。
常小娘子一手抱着白初一,一手拍拍她的手背,劝慰道:“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还算好的,阿凌又疼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二话不说立马就去弄了来。你看看村里的豆子娘,她男人服徭役时差点死了,送回来只能瘫在床上,还不如当场死了呢!她婆婆也岁数大了,耳聋眼花的,她怀着孕,还得伺候一家老小。唉。”
冉婧瑶也跟着叹了口气,常小娘子听她叹气立马转移了话题,抱起半眯起眼睛的白初一,哄着他道:“初一,初一,你瞧瞧,谁来了?哇!原来是你干娘呀,快!叫干娘!”
白初一正迷迷糊糊间,半路被常小娘子晃醒,咿咿呀呀张牙舞爪地抗议。
这副奶凶奶凶的模样,落在常小娘子与冉婧瑶眼里可爱极了!
冉婧瑶当场就拉过去,伸手抱抱,而常小娘子见自家小兔崽子身子乱扭的模样,连忙道:“小心别叫他踢到你的肚子!”说时,就在白初一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道:“别踢着你干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不然打不死你的!”
白初一扭过头冲着常小娘子“哇哇”两声,似乎是在不满,随后又转头冲着冉婧瑶“哇哇哇”几声。
冉婧瑶被他举动逗笑,目中刹那明亮,对他道:“哇!你是在跟干娘告状吗?你娘打了你呀?好啦,好啦,不痛了,不痛了。”
常小娘子在旁笑骂道:“臭小子,还学会告状了!”
“哇——”
白初一对这个便宜娘的智商失望透顶!
我是奉劝你珍爱生命,远离伊玲珑这个疯女人!
还有这个小姑娘,你们不是修仙的吗?
就不能去找个前辈高人什么的,把你身上那个伊玲珑不知道是鬼魂还是什么的玩意儿,给弄出来吗?
有另一个人在你身体里你不瘆得慌吗?
还笑!还笑!还有心情在这里……笑?
白初一扭着扭着手脚,停下哇哇乱叫,缓慢耷拉下小脑袋,脑子里再次变得一团浆糊。
咦?
我是谁来着?
这里是哪里?
伊玲珑,又是谁?
我……
*&?%……
当白初一再次抬起小脑袋时,红色的瞳孔满是迷茫,他凝望着眼前闲话家常,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他疑惑。
你们是谁?
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等等,身份证号码又是什么?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会蹦出来一些奇怪的词语?
被常小娘子拍了拍脸蛋,白初一迷茫地抬头望向她,常小娘子对他微笑着,声音轻柔,低声哄道:“初一,叫娘呀!叫娘呀,初一,快叫呀,娘——”
“娘。”
常小娘子愣了愣,眸露惊喜地道:“初一,你会说话了呀?冉妹子,你瞧,初一会说话了!初一,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叫娘!”
冉婧瑶闻言,也眸子一亮,凑过来和常小娘子一起逗着白初一。
我不是本来就会说话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娘。”
常小娘子听到这一声比起前一声更加清晰,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又哭又笑回应道:“对对对!是娘呀!我就是娘呀!娘的初一终于学会说话了!快,快,叫干娘。”
哦,这个女人,她说她是娘呀。
&*%*——
脑海中似有电流闪过,给一幕幕清晰的画面蒙上一层层阴影。
扑哧——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警察……”
扑哧扑哧——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啊,初一怎么哭了呀?不哭不哭,哦,乖哦!不哭,好啦,好啦,不叫了,不叫了,咱们慢慢来嘛,初一不哭呀。”
常小娘子不明白,好好的怎么白初一突然就无声无息哭起来,连忙帮他抹着掉个不停,豆子大的眼泪。
她自然是不明白的。
因为白初一觉得,自己好像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越来越远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在刚刚,忘记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