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指腹碾过那片刻着“长乐“的碎瓷,釉面粗粝的触感像根细针,直扎进二十年的旧伤里。
他听见自己指骨发出细微的“咔“声,瓷片边缘的利角刺破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龙案上,晕开朵暗红的花。
“先皇后生前最后的奏折里,曾提及有人私调长乐宫库银。“苏映瑶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帕,轻轻覆在他抽痛的太阳穴上,“那批刻有宫印的瓷瓶,可不止臣妾手中这一片。“她指尖抚过瓷片边缘,眼尾微垂——前世刘侍郎被查时,她在密室暗格里见过整套“长乐“款药瓶,瓶身釉色与此刻碎瓷分毫不差,那时她只当是皇家赏赐的摆件,哪里知道,那是先皇后难产时灌下去的“催生丹“。
殿外忽有冷风卷着梅香撞进来,萧煜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柔儿被拖走的哭嚎声渐远,他望着苏映瑶被墨羽寒披风裹住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她咽气前的眼神——也是这样清明,不带半分眷恋,像看透了他所有的薄情与虚伪。
“娘娘,慎刑司来报。“小福子捧着个青瓷碗踉跄进门,“陈嬷嬷被软禁后,韩贵人送了醒酒汤来。“他将碗底压着的绢纸递上,水痕洇开的墨迹歪歪扭扭:“西市当铺“。
苏映瑶接过绢纸时,指节微微发颤。
前世陈嬷嬷是柔儿最忠心的老奴,连柔儿私藏催生丹的木匣钥匙都挂在她腕间;今生她故意在御花园“偶遇“韩贵人,说破柔儿用鲸骨衬裙伪装孕相的破绽,韩贵人眼里腾起的那簇光,她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去西市。“她转头看向墨羽寒,后者已解下披风搭在她臂弯,蟒纹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刘侍郎当掉的翡翠耳坠,是先皇后生辰那年陛下亲手所赠。“
墨羽寒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一按,算作应许。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虎符的薄茧,苏映瑶忽然想起前世他站在城楼上看她被囚车拖走时的眼神——那时她以为是同情,如今才懂,是未说出口的心疼。
刑部衙门的油灯结着灯花,何太医的供状墨迹未干,突然指着堂下的苏映瑶尖叫:“你如何知道那夜柔儿在冷宫旧地求神?
那晚只有陈嬷嬷和我......“他脖颈青筋暴起,像条被踩住七寸的毒蛇。
“何大人记性差了。“张宫女捧着药箱踏入,帕子“啪“地甩在案上,麝香混着铁锈味窜进众人鼻腔,“这帕子是先皇后难产时,稳婆用来催血的。“她指尖划过帕角暗绣的“陈“字,“陈嬷嬷的针线,可还认得出?“
何太医的脸瞬间煞白。
苏映瑶望着他抖如筛糠的模样,想起前世她跪在雨里求他救难产的柔儿(那时她还当柔儿是真心待她的妹妹),他说“娘娘莫急,这是天命“——原来不是天命,是陈嬷嬷塞给他的西域暖宫蜜,是柔儿藏在妆匣的催生丹,是他们联手,把先皇后的命,揉碎在龙椅下的地砖缝里。
柔儿被押往诏狱的队伍刚出宫门,玄色御辇便停在转角。
苏映瑶站在梅树下,枝桠间的雪落在她鬓边,像前世她跪在长街等萧煜时,落在发间的霜。
“陛下要去看柔表妹吗?“她望着御辇垂下的明黄流苏,“她曾说先皇后之死是天命。
可若天命是用长乐宫的催生丹,配着西域暖宫蜜,再裹上鲸骨撑成的'孕象'......“她故意将“天命“二字咬得极轻,目光掠过御辇帷幔下露出的玄色靴尖——萧煜的脚趾正死死扣住鞋尖,靴面金线绣的龙纹被扯得变了形。
“苏映瑶!“萧煜掀开车帘,眼底红得像要滴血,“你到底要朕如何?“
“臣妾只要真相。“她后退半步,让开御辇前行的路,“就像陛下当年,想要先皇后的'真相'。“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时,摄政王府的烛火仍亮着。
墨羽寒将密信推到苏映瑶案前,信笺里夹着半幅褪色的绣帕,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正是柔儿亲手绣的,前世她还戴过这帕子来给她送过桂花糕。
苏映瑶冷笑展开信纸,兵部《边关粮草调拨单》上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刘侍郎擅自调动的三千石军粮,与柔儿当铺账本上的数目分毫不差。
她指尖划过“西域“二字,突然想起前世柔儿总说“西域的香料最养人“,原来不是养人,是养着他们这些棋子,养着见不得光的阴谋。
“还有这个。“墨羽寒的指尖点在信笺夹层,“方才暗卫送来时,沾了烛油。“
苏映瑶顺着他指腹望去,夹层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角,隐约可见“催生“二字墨迹。
她正要抽,窗外忽有夜枭掠过,扑棱棱的振翅声惊得烛火摇晃,那半张纸角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前世先皇后血溅龙柱时,飘落在她脚边的半页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