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冰花的窗纸渗进内室时,苏映瑶正对着案头半页焦黑的账册出神。
墨羽寒的玄色广袖扫过她手背,未燃尽的纸灰簌簌落在她腕间那道暗红疤痕上——那是前世跪在承禧宫雪地里抄《女戒》时,被炭盆崩出的火星烫的。
“萧煜下旨了。“墨羽寒将账册轻轻按在她掌心,指尖隔着素绢仍能触到她脉门急促的跳动,“要你携《河工日志》回承禧宫旧址验明骸骨。“
苏映瑶的指尖缓缓抚过账册边缘,那里粘着半片干枯的断肠草,草叶纹路与前世她抄《药典》时夹在书页里的那片分毫不差。
腕间疤痕因用力泛出青白,像条扭曲的蜈蚣:“他当真以为,我还会信半句'查清真相'的谎言?“
前世萧煜也说要查清她兄长通敌的冤案,结果在刑场上亲手将苏家三十口的血,浇在了他新封的“贤良淑德“匾额上。
外院传来青石板被踩碎的轻响,李公公捧着金漆圣旨的身影刚转过影壁,苏映瑶便闻到了那缕熟悉的龙涎香——萧煜的御书房总爱用这种掺了苏合香的香饼,前世她跪了整夜抄写《女则》时,鼻尖萦绕的就是这股甜腻的气味。
“摄政王妃接旨——“李公公的公鸭嗓在正厅里打了个颤,他偷偷抬眼,正撞进苏映瑶似笑非笑的眼尾。
那双眼从前总像浸在温茶里,如今却淬着腊月的冰碴子,冻得他后颈发凉。
苏映瑶端起青瓷盏轻嗅沉水香,茶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袖中赵侍卫刚塞来的密报硌着她掌心,字迹刺得指尖发疼:诏书末尾添了“若王妃违抗,当以贤德之名囚于承禧宫“。
贤德?
前世她守着这两个字活到血尽,如今倒成了萧煜的锁链。
“夫人且听。“墨羽寒突然起身按住她手背,指节因力道发白。
他的玄甲擦过她腕间疤痕,像在替她抚平旧伤。
外院传来百姓议论声,混着糖葫芦梆子的脆响:“陛下为求贤妃回宫,早朝时说苏家祖宅地底的骸骨,是当年被先皇后所害的宫女......“
“啪!“
苏映瑶将茶盏重重按在案上,碎瓷飞溅的声响惊得李公公踉跄后退半步,金漆圣旨险些摔在地上。
她望着满地茶渍里自己的倒影——那双眼再不是前世唯唯诺诺的模样,倒像极了苏家祠堂里,她祖父挂在墙上的那柄青锋剑。
“赵侍卫。“她开口时声音比碎瓷还冷。
赵侍卫早候在廊下,玄色劲装沾着晨露。
他大步跨进正厅,抬手掀开李公公捧着的圣旨暗袋,裹着碎骨的绢帕“啪“地落在案上,骨碴子撞着账册发出细碎的响:“陛下可知,三十年前先皇后死于断肠草中毒?“
苏映瑶拾起绢帕,凑近轻嗅。
帕角朱砂晕开的“苏氏“二字刺得她瞳孔微缩——这是当年她替萧煜整理药匣时,为区分药材随手写的标记。
前世萧煜嫌她多事,将帕子扔进了炭盆,如今倒成了他的“证物“。
“萧煜,你连一具骸骨都要用来骗人。“她攥紧绢帕,碎骨硌得掌心生疼,“可知承禧宫的雪,早埋了你的真心?“
李公公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望着地上碎瓷,突然想起前世苏映瑶跪在承禧宫旧墙下的模样——那时她也捧着这样一方绢帕,求萧煜看一眼苏家的冤屈,却只换得“贤妃当以大局为重“的训斥。
暮色降临时,墨羽寒将苏映瑶抱上马车。
她突然回头望向宫城方向,承天门的灯火映着残雪,恍惚间前世承禧宫的沉水香又漫了过来——那时她总在孤灯前等萧煜,等来的却是皇后的耳刮子和“贤德妃怎可争宠“的嘲讽。
“孤灯照空殿的,终究是他。“她攥紧墨羽寒披在她肩上的玄狐裘,指尖触到裘毛下绣的虎符暗纹,“他困在过去的执念里,却不知这天下,早不是他一人的天下了。“
马车碾过地上未扫净的碎瓷,发出清脆的响。
车窗外,墨府的河工司仪仗已在河堤边列开,火把将夜色照得通亮。
苏映瑶望着车帘外飞驰而过的雪色,唇角勾起前世从未有过的笑——这一次,她要让萧煜看看,被他踩在泥里的“贤德“二字,到底能开出怎样的花。
马车停在河堤工地时,苏映瑶正襟危坐于泥泞河岸,风卷着河工号子灌进车帘。
她望着远处未完工的堤坝,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墨羽寒新赐的虎符。
春汛就要来了,有些事,该在洪水漫过之前,彻底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