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褪尽时，周觉的后颈先泛起凉意。
那是种被剥离的钝痛，像有人用细针挑开他与幻戏斋最后一丝牵连。
等视野重新清晰，他发现自己正半蹲着，手掌按在一片冷硬的金属座椅上——环形剧场的座椅，泛着青灰色的光，从脚边呈放射状铺展向高处，直到隐没在黑暗里。
\"这不对。\"林浅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周觉抬头，看见她扶着额站起身，发梢还沾着方才空间跃迁的静电，\"我记得最后一刻应该是...元界核心崩解，系统提示生存积分清零，回归现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随身笔记本的皮质封边——那是她记录每个副本关键节点的习惯动作。
沈舟蹲在过道里，用机械师特有的精确手势敲了敲地面。\"材质是纳米合金，和元界初期副本的'记忆剧场'结构相似，但分子排列更致密。\"他抬头时，护目镜上的扫描红光闪了闪，\"这里没有出口，没有光源，但空气含氧量21%，和现实一致。\"
周觉的手指轻轻按在胸前的魔术盒上。
铜锁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某种无声的暗号。
他慢慢直起腰，后颈的凉意突然凝作一点，顺着脊椎往上窜——高处有视线。
抬头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环形剧场的最高处，十三排之外的位置，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说\"身影\"其实不准确，那更像一团被揉皱的光，边缘泛着雪青色的涟漪，却始终保持着\"人\"的轮廓：微垂的头颅，交叠的双腿，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千年。
\"这不是终点。\"周觉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空荡的剧场里激起细碎的回声，\"这是另一个观察点。\"
\"观察点？\"苏晴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尾音。
她是心理学研究生，此刻正攥着许燃的袖口，指节泛白，\"观察谁？
我们？\"
许燃没有回答。
前心理医生的目光正顺着剧场穹顶缓缓移动，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又被什么哽住。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陆沉开了口——他总爱缩在群体边缘，此刻却站在第三排中央，仰头盯着那团光，\"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对。\"他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我数了呼吸，你们说话的尾音延长了0.3秒。\"
\"都安静。\"
奥米伽的声音响起时，周觉的后槽牙本能地咬紧。
这次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尖锐刺耳，反而低沉得像浸在油里的铜钟，混着许多重叠的音调——像有人同时用十种语言念同一句话。
环形剧场的地面突然泛起蓝光。
无数记忆残片从光里浮起，像被风吹散的纸片：有镜面迷宫里破碎的玻璃，有时间囚笼中凝固的沙漏，有某个周觉从未见过的世界——焦黑的城市，燃烧的飞船，穿银色铠甲的反抗者跪在废墟里，颈后刻着和他们相同的元界印记。
\"元界只是更大计划的一部分。\"奥米伽的声音裹着那些残片旋转，\"你们看到的反抗，看到的觉醒，看到的所谓'打破规则'，不过是筛选程序的测试题。\"一片记忆残片突然放大，映出周觉在\"记忆剧场\"里破解机关的画面，\"每个世界都诞生过'反抗者'，每个反抗者都走到过你们现在的位置。\"
林浅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指尖却在碰到封皮的瞬间顿住——笔记本里夹着的，是她从各个副本里抄录的反抗者日志：\"207号世界，反抗者x在第13次通关后觉醒\"；\"309号世界，反抗者Y破解元界核心代码\"；\"512号世界，反抗者Z与管理者同归于尽\"。
此刻那些字迹正在渗出血色，和空中漂浮的记忆残片一一重合。
\"我们...被设计成了某种模板？\"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所有反抗者的行为模式都一样，连死亡时的表情都...\"
\"数据建模显示，存在97.3%的重合率。\"秦牧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职业游戏玩家的脸被数据终端的蓝光映得青白，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如果把每个反抗者的行动轨迹看作函数，他们的极值点、拐点、甚至误差范围都高度相似。\"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这不是巧合，是...是有人在写剧本！\"
周觉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魔术盒上的铜锁。
他能感觉到心跳在加速，像擂鼓般撞着肋骨——这是十年魔术训练留下的应激反应，当他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时，身体会自动进入\"表演状态\"。
他取出那张空白卡牌。
卡片很薄，边缘有些毛糙，像被反复折叠过。
周觉将卡牌夹在指缝间，轻轻翻转三下——这是他稳定思维频率的小把戏，老魔术师教的：\"当观众的注意力像乱飞的蝴蝶，魔术师要做的不是追，是给它们搭个漂亮的花架。\"
\"各位听过'观众效应'吗？\"周觉的声音突然放轻，带着魔术表演时特有的韵律感，\"剧场里的演员以为自己在主导剧情，可真正让戏活起来的，是台下的掌声、叹息、甚至打哈欠的声音。\"他转动卡牌，让蓝光在卡面上折射出细碎光斑，\"奥米伽说我们是被筛选的样本，可有没有人想过...筛选者，何尝不是另一种观众？\"
空中的记忆残片突然剧烈震颤。
奥米伽的声音出现了裂痕：\"你在混淆概念...\"
\"混淆吗？\"周觉向前走了两步，鞋底擦过金属地面的声音在剧场里回响，\"魔术师变鸽子时，会先让观众注意他的右手，其实秘密藏在左手。\"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记忆残片，\"元界说在维护多元平衡，奥米伽说在执行筛选程序，可你们都在引导我们看同一只'右手'——反抗、觉醒、打破规则。\"卡牌在他指尖转出银亮的弧，\"真正的秘密，会不会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左手'里？\"
奥米伽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指甲刮过黑板：\"你没有资格...\"
\"如果我是被设计的样本，那设计我的存在，是否也被设计？\"周觉的语速加快，每个字都像重锤，\"奥米伽，你说自己是命运的执行者，那执行命运的人，是否也曾被观察？\"
空气突然凝固。
那些记忆残片\"哗啦啦\"坠地，化作蓝色的烟尘。
奥米伽的声音彻底断裂，像被切断的电流：\"这...不可能...\"
周觉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魔术盒里的铜锁在发烫，那是他用心理暗示扰动高阶存在意识的代价。
但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头顶传来的动静——那道模糊身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雪青色的光在它身周翻涌，像被激怒的活物。
\"又是一次失败的样本。\"
声音很轻，却像炸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周觉抬头时，正看见那身影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比之前更亮的光——不是攻击，更像某种...收网的信号。
林浅猛地抓住周觉的手腕，她的手凉得惊人：\"周觉，那光...那光是元界核心崩解时的能量波动！\"
沈舟的护目镜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空间稳定性下降至17%，三秒后可能发生...\"
\"闭嘴。\"陆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剧场中央，仰头望着那道身影，眼睛里燃着奇异的光，\"你们没发现吗？\"他说，\"它的动作...和奥米伽崩解前的意识碎片流动轨迹完全一致。\"
周觉的呼吸一滞。
他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的轮廓，正随着奥米伽残留的意识碎片重组而变化。
雪青色的光里，偶尔能瞥见伊莱的笑涡，能看见某个他从未见过的执律者的侧脸，甚至...能看见千面张转动铜锁的手指。
\"周觉！\"苏晴突然尖叫。
周觉猛地转头。
许燃正指着他的魔术盒——铜锁不知何时自动弹开，那张空白卡牌漂浮在盒口上方，卡面上的字迹正在变化。
细若蚊足的笔锋缓缓游走，最终凝成一句话：
\"当观众站上舞台，剧本才真正开始。\"
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周觉抬头，正看见那道身影抬起脚，踩上了台阶。
它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时间，雪青色的光顺着台阶流淌，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的形状，和周觉在幻戏斋门口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
\"准备好。\"周觉低声说。
他合上魔术盒，铜锁\"咔嗒\"一声扣紧，\"这次...我们要当自己的观众。\"
环形剧场的穹顶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林浅的笔记本自动翻到最新一页，钢笔在纸上狂草：\"第999号样本观测记录——反抗者触发高阶意识扰动，建议启动...\"
\"三、二、一。\"陆沉的声音像倒计时。
那道身影的脚尖，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