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闭合的轻响混着风里的青草香，周觉的皮鞋尖先触到了地面。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是副本里数据拟态的冷硬，是柏油马路被午后阳光晒软的温热，带着点橡胶的焦味。
\"我手机...\"林浅的声音带着颤，她从帆布包里摸出手机的动作太急，金属挂坠撞在包扣上叮当作响。
屏幕亮起时，她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日期...和今天一模一样。\"她手指快速划动，天气预报界面跳出来，\"28c，雷阵雨转晴，湿度63%——和我出门前查的分毫不差。\"
沈舟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脚边的梧桐落叶。
叶片边缘带着焦褐的虫蛀痕迹，叶脉里还凝着半滴未干的晨露：\"温度、湿度、植物状态...数据模拟做不到这么具体的生物细节。\"他抬头时，额角撞出的红印还没消，像颗新鲜的草莓。
周觉没说话。
他的目光顺着林浅的手机屏幕往上移——便利店的电子屏在播新闻，主持人的西装是去年秋冬最流行的暗纹款式；穿校服的中学生抱着奶茶跑过，杯子上印着最近爆火的卡通联名。
可当他的视线扫过街角广告牌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是块老式LEd屏，正在循环播放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的片花？
不，不对。
周觉眯起眼，画面里穿圆领袍的男人正摇着折扇说\"在下李泌\"，但背景里的灯笼却是六边形，和原版剧里的八棱造型对不上。
更诡异的是，路对面穿藏蓝制服的快递员手里，正翻着本《科幻世界》，封面是2013年11月刊的\"三体特辑\"，那期杂志早就在市面上绝版了。
\"沈舟，借你速写本。\"周觉伸出手。
沈舟把本子递过去的瞬间，周觉从口袋里摸出镜面硬币。
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金属片在指缝间转了个圈，他松开手——硬币本该垂直落地，却在离地面五厘米时微微偏了半寸，磕在水泥缝里发出清脆的\"叮\"。
\"物理规则被微调过。\"周觉弯腰捡起硬币，指腹蹭过边缘的划痕，\"自由落体的加速度比现实中慢0.03秒，空气阻力系数...大概多了0.01。\"他抬头时，目光扫过街角正在下棋的老人——他们的棋子是磨得发亮的玻璃弹珠，而现实里，那位总在这下棋的退休老教师，用的是檀木棋子。
\"欢迎来到'双生都市'。\"
低沉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绸布，从背后漫过来。
周觉转身的动作很轻，却带起一阵风——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皮鞋尖对着他们的影子。
他的面容很模糊，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柔焦滤镜，但眼神却锋利得扎人，像两柄淬了冰的刀。
\"我是洛桑。\"男人抬手，街边的路灯突然全部亮起，暖黄的光裹着他的肩线，\"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他的视线扫过林浅的手机，沈舟的速写本，最后停在周觉掌心的硬币上，\"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这里才是真实的？\"
林浅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发梢垂落遮住表情，周觉却看见她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和现实里一模一样。
\"验证。\"周觉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林浅，你去东边商场记三组人流密度；秦牧，西边地铁站录半小时广播内容；沈舟，你留在这测光照强度和噪音分贝。\"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时间显示14:23，\"整点前五分钟回来，比对数据。\"
林浅抓着手机跑出去时，马尾辫扫过周觉的手背，带着点洗发水的柠檬香——和现实里她总用的那款无硅油洗发水味道分毫不差。
秦牧把平板往腋下一夹，冲周觉比了个\"oK\"，跑出去两步又回头：\"需要同步现实数据吗？
我手机里存着上周的监测报告。\"
\"要。\"周觉点头，\"包括你公寓楼下早餐铺的豆浆销量。\"
沈舟已经掏出了便携式分贝仪，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光照强度用速写本的阴影长度换算？\"
\"对。\"周觉弯腰捡起林浅刚才掉落的银链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正冲他笑——和现实里林浅祖父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走向都一样。
时间在指缝里淌得很慢。
周觉盯着手机屏幕，秒针走到14:59时，街边的电子钟突然闪了闪——不是正常的数字跳动，像老式电视信号不好时的雪花点，0.5秒后才显示15:00。
\"同步延迟。\"沈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速写本上画满了坐标图，铅笔印子深的地方几乎戳破纸页，\"光照强度、噪音分贝、人流密度...所有数据在整点时都会和现实出现0.5秒的偏差。\"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这不是复制，是映射——就像镜子里的影像，和本体永远隔着一层。\"
洛桑不知何时站到了天台边缘。
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纯黑的衬衫，衣扣一直系到喉结。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轮廓在逆光里像尊雕塑：\"你真的以为能凭这点偏差找到回去的路？\"
周觉没说话。
他把镜面硬币贴在天台的玻璃幕墙上，金属与玻璃相触的瞬间，一道淡蓝色的光斑斜斜映在地面。
光斑边缘有细微的锯齿，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真实的世界里，光的折射不会有这么规则的误差。\"周觉弯腰，指尖划过光斑的锯齿处，\"如果世界可以复制，那真实就藏在那些无法被复制的细节里——比如林浅祖父照片背后的铅笔字，比如沈舟速写本里夹的银杏叶，比如...\"他抬头，目光穿过洛桑的肩线看向远处，\"比如我左肩的旧疤。\"
洛桑忽然笑了。
他的笑很淡，却像块石子投进了深潭，眼底泛起细碎的涟漪：\"你说得对...但你还没发现最关键的不同。\"他转身走向楼梯口，黑色风衣扫过地面的光斑，\"天快黑了，记得让你的同伴们早点回来。\"
风卷着梧桐叶扑上天台，周觉望着洛桑消失的楼梯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肩的旧疤。
那道跟了他十年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不是痛，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像刀尖抵在皮肤下，提醒他有些真相，才刚刚露出线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周觉摸出来，是林浅的消息：\"东边商场三楼，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一直在问'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手里的娃娃...和我五岁时丢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向渐暗的天色，远处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
那些熟悉的招牌、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此刻都像被装进了个透明的玻璃罩，看起来和现实分毫不差，却总隔着层若有若无的雾。
\"集合。\"周觉在群里发了消息，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补了句，\"注意观察身边人的眼睛——真正的人，瞳孔里会有自己的影子。\"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镜面硬币在口袋里轻轻撞着钥匙。
周觉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老魔术师说过的话：\"当你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别急着触碰。
先看看他的影子，是不是比你多了一道。\"
而此刻的双生都市里，每一盏亮起的灯，每一张扬起的脸，每一声随风飘散的笑，都在镜子的另一侧，安静地，等待着被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