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睐娘两个进入厨房,七嫂正在忙着准备早饭,香喷喷的米粥香气四溢。青萍咽了咽口水口水,肚子不由得咕噜咕噜叫了。昨天顾着逃命,晚饭也不曾吃。
七嫂见是两个瘦弱的小子,有点不高兴。“出去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粥熬好了,会有人分给你们。”
“七嫂,这两个是来给你打下手的,是张家公子介绍的,你照看一二。”说完,船主便走出厨房。
张家是船主的上家,张家做海贸生意,船主要从他们手中分得海外来的货去金陵售卖,这是极其来钱的生意,他可不愿得罪张家。虽听说,张家暂时去海外避祸,但说不准,天下太平,他们又回来,说不定能给他带来意外惊喜。凭着张公子的这点人情,也能多分一成吧。这兵荒马乱的,谁也不敢乱带人。故而,睐娘要做什么,他都愿意给一二分便利的。
七嫂嫌弃地看看他俩,道:“娘们唧唧的,能干个啥?尽给我添乱。”
青萍气愤地想怼回去:“你······”睐娘忙拦住她,不好意思地道:“七嫂,水生是我哥。他常常吃不饱,我就想着来厨房做活,若有什么剩下的汤汤水水,给他一些。他还在长身体,饿得快。”
青萍拉拉睐娘的袖子,小声道:“小,公子,你怎么把什么都说了。”睐娘笑笑,示意她别说话。
七嫂三十几岁,听了这话,也不在意道:“是的伐,我家有个半大小子,整天嚷饿,饿死鬼投胎一样哦。”
见粥熬好了,七嫂要盛粥,睐娘青萍忙上前帮忙,巨大的木勺舀上一大勺粥好沉,睐娘尽力不让粥撒出来。七嫂笑了,“小娘子力气太小了,还是七嫂来吧。”
一眼被人看出女儿身,睐娘不由得尴尬。“起是听你们说话细声细气,就知道是女儿家。你们跑船上来做什么,这里都是男人,夏天都打赤膊的。”
“我们去投亲,搭的顺风船。”睐娘拿起抹布开始抹起了灶台,青萍则去看火。七嫂见她们勤快,火气也消了。
“你们以后少说话,这样子还能骗骗人。”七嫂提点道,“兵荒马乱,到处是流民乞丐,两个姑娘家要小心哟。”
七嫂人高马大,看起来粗手粗脚,人是个善人。睐娘不觉就和她亲近了几分。
“我把粥端出去,你们别出去,外面都是粗人。尤其是那个邱老二,你们别惹他。”七嫂抱起一个装满热气腾腾粥的大木盆走了出去。
“八婆,你又说我什么坏话,饿死了,早食咋么还没好?”来人正是邱老二,他膀大腰圆,大冷的天,胸口敞开,露出一大片黑毛,他喉咙发出的声音很大,说话很凶像和人吵架。
经过七嫂身边,还在七嫂屁股上摸了一把。
七嫂骂道:“要死啦!邱老二,想女人,去窑子,别在老娘这揩油。信不信我将这一盆粥叫你头上!”
“哈哈,我一个人吃了这粥,弟兄们吃啥?他们还不把你这老娘们吃了。”邱老二混不吝地打哈哈。
瞧见睐娘两人,走过来,邪气地笑:“哟,这还有两只兔儿爷。等爷吃了早饭和他们玩玩。”
青萍吓得低头大气不敢出。睐娘捏着拳头,背对着邱老二,不做声。
“邱老二,你可别乱来,这是张家公子介绍过来搭船的,船主知道你不老实,得罪了张家,收拾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七嫂大声道,好让外面的人知道。
邱老二一张张飞脸,露出不屑:“张家没屁用的人家,早早逃到海外去了,房产田地都抛下了,怕他们作甚。”
“你有本事也弄几十条船逃海外去。你上无片瓦的邱老二还在饶舌,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人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弄死你不费吹灰之力。”七嫂骂道。
“怎么没早食,饿死了!”厨房外有人喊。
“来啦,来啦。一个个的,饿死鬼!”七嫂忙忙地往外走。邱老二看看两个一声不敢吭的弱鸡,骂了句:“怂蛋!哼!”
出去大桌上喝粥去了,去晚了,可就没了。
青萍拍拍胸,道:“吓死奴婢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凶汉。睐娘默默地想,这里也不安全,随便哪个都可以进来。到了金陵城要准备一点东西防身才好。
到金陵城要五六日,睐娘青萍便在厨房帮忙,没想到七嫂看着粗,却做得一手好菜,当然,这都是为船主另做的。船夫们只有粗粮饼子,还吃不太饱。邱老二凭着蛮横,是少数能吃饱的一个。每日趁着大家休息时,青萍偷偷给水生送几个粗粮饼子,水生自从爷爷去世,再也无人关心他。衣服破了自己缝,鞋子破了露出几个指头,也不舍得花钱买。他的工钱每月都叫人带给她娘。
到底是他救了睐娘,害得他娘有家不敢回,在亲戚家躲着,没钱人家可不给你长住。他没有逃到别处,就是有空还可以去给老娘送些钱,要不然老娘会饿死。自从睐娘来了船上,他日子好过了许多。衣物有人浆洗缝补,肚子也不挨饿了,船主也高看他一眼,说下个月给他涨涨工钱。其他船工羡慕得眼睛发红。
邱老二心中愤愤,这水生向来被他欺负,如今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不再似以前那般垂头丧气畏畏缩缩,那笑容很刺眼。
这日青萍偷偷给水生送饼子,被邱老二抓了个正着。
“兔儿爷,看上水生了?每日偷饼子给水生吃?”邱老二死死抓着青萍的手,钳子一样,青萍疼得脸色发青,额头冒汗。她却不敢开口说话,小姐说了,尽量不开口。
邱老二看他憋屈得脸发紫,却不敢开口,料定他是心虚。他这手腕如此细,肯定是个兔儿爷。这兔儿爷也忒没眼光了,怎么能看上水生那下脚料,自己这么有男人味,竟然都没看上?嗯,肯定是胆小!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水生急了,想拉开他的手,却被他一脚踹过去,摔倒在地。船上正是休息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人。
邱老二想好好收拾两人,特别是水生,又怕船主说他惹事。于是他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哪,我们船上出了贼!大家吃不饱,都是因为有这小贼偷饼子,害得大家伙不够吃!”
呼啦啦七八个大汉跑了过来,听说有人偷吃,害得他们吃不饱,个个愤愤不平。船上的人看着这个小个子不敢抬头畏缩模样,都笑了起来。船上生活无聊,今日有戏看,比睡觉有意思多了。
“扔下江去喂鱼,丧良心的东西!”有人高喝,这是邱老二的狗腿。
“喂鱼可惜了!我看他细皮嫩肉,好似个娘们,以后给咱们做个暖床的,也不错!”另一个人笑道,他们这些人头上无片瓦,大都娶不上媳妇。
青萍听了瑟瑟发抖,怪不得小姐说尽量不要在人前露面,这一个个的,如狼似虎。她眼角一瞟,看见小姐往船主住的屋子去了,放下一颗心。她只要忍着疼,不吭声,等小姐来救她就行。
“你们别乱说,她没偷东西!”水生大声道,“那饼子是,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日青萍悄悄拿饼子给他吃,他也从未问过饼子如何来的。反正偷偷吃了,管他怎么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还说不是偷的。哼!”邱老二狞笑着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这是要砸他饭碗!水生恨恨地想,他不过是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他们就动不动排挤他。
船主在船舱里拿着一幅绣品“啧啧”称奇。这是一幅绣品《芙蓉锦鸡图》:一枝盛开的木芙蓉自绣品的左上方斜伸下来,枝上伫立着一只羽毛璀璨的锦鸡。它的重量把花枝压得微微弯垂。一丛萧疏的秋菊安排在左下方,右上角则对称地翩飞着一双彩蝶。蝴蝶下面用瘦金书题着一首五言绝句: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右下方靠边署着:宣和殿御制并书。
船主摸了摸胡须,摇头晃脑地道:“妙啊,妙,这绣的是宋徽宗的画,真是神品!放到京城去二百两恐怕都有人抢着买。”
睐娘急匆匆地叫道:“李老板,船上出事了!打起来了!”
船主一抬头看见睐娘,仿佛看见一尊财神,眉开眼笑。这是睐娘花了四天功夫绣出来的绣品,她打听到船主也做绣品生意,便给他看看,若价钱合适,就不用去金陵卖了。
船上打架都是小事,那些糙汉一年到头总要打几回,他不以为意,道:“你这小娘鱼是个人才呀,这绣品不错!你开个价,我要了!”
“我哥哥和丫鬟都要被打死了,李老板,你快点去救命呀!”睐娘急得上前就想去拖人,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她只好去抢绣品。
李老板看这绣品眼珠子似的,忙起身,道:“走,我去看看!”
到了甲板上,围了一圈的人,见船主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
“李老板,这小个子偷东西!”邱老二大嗓门告发。
“偷了什么?”李老板皱眉,没想到这搭船的还手脚不干净。
“他每天偷饼子给他相好吃!”另外一个人附和。
相好?这几天功夫就有相好了?看着被打倒在地的水生,李老板问:“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误会!两个小哥和这水生是亲戚,他们每天将自己的饭食省下来偷偷给水生吃。”七嫂见睐娘叫来老板,忙打圆场。
邱老二不服气道:“肯定是偷的,要不然干嘛趁着我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
李老板知道了原委,沉下脸来,问:“这些天,你们的吃食和之前比,可有少了?”
大家便不做声,他们的吃食和睐娘他们来之前一模一样,吃食还不知为何变得比以前更香更好吃了,所以总觉得还想吃。
“这两位,是我们船上的贵客,张公子家的亲戚,人家高门大户出来的,怎会偷你们几个粗粮饼子?我看有些人是想下船去,邱老二你这火爆脾气,上来就打人,扣你半个月的工钱,下次再敢犯,就滚回家去!”李老板板起脸一通骂,邱老二不服气,被他狗腿子死死按住。
“都散了!干活去!不想干,早点回家挨饿去,岸上不知道多少人想上船,你们心里要有点数!”李老板又一通威胁。大家垂头丧气地散了,邱老二狠狠瞪了睐娘一眼,就走了。
睐娘上前,将水生扶起来,道:“水生哥,你不要紧吧,我帮你看看。”说着,她给他搭脉凝神一息,松了一口气道:“无碍,皮外伤,等到了金陵,我给你弄些膏药,便好了。”
李老板很惊奇,这小娘鱼真是妙人,绣活出神入化,还懂医术。他眼睛咕噜噜地转,想着他有个儿子年龄相当,到时候去和张公子打听打听,若能娶进门,那就大发了。
七嫂上前道:“哎哟,你还会医术。我常年膝盖疼,你能帮我看看不?”
甲板上又冒出两个头:“我这两天头疼得厉害,能帮我瞧瞧不?”“我拉肚子。”
睐娘笑笑,点头答应,让他们一一上前把脉,又向李老板借来纸笔,给他们开方子。
一时之间,她竟然成了香饽饽。在这船上,谁敢说没个头疼脑热的,有个大夫,那生命就有了一点保障。
李老板看睐娘的眼神越来越热,人才呀!该如何留住她呢,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李老板一直看着睐娘,看得青萍心里害怕。这是在他船上,去九江府还有几乎近一个月,还有那邱老二对他们怨恨的眼神,青萍的心不由得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