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和爷爷在一起走的吗?怎么在此?”睐娘问。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鞑子不找你了?”水生也问。这次轮到睐娘作噤声状。两人相视而笑。
“先安顿下来,船上有得是时间叙话。”水生笑着露出两颗大门牙,憨憨的。因为她们是临时搭船,船家只在底层给了一个小间。
“船上简陋,睐娘要什么就和我说。我现在在这条船上打杂。”水生腼腆地道,许久不见,他觉着睐娘更美了,一双眼睛清冷冷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
“爷爷得了风寒,为了给爷爷治病,我将船卖了,可是爷爷还是上个月去了。”水生知道她要问爷爷,便将实情讲了。
睐娘一时愧疚万分,若不是因为她,他们在太湖打渔好不自在。为了逃避鞑子,他们飘零在外,有家回不得。现如今落得个船没了,爷爷也没了。
再抬头,睐娘双眼水雾弥漫,哽咽着道:“睐娘不祥,害了恩公。”
水生看着她两行泪如不断的珠子往下掉,心好似被人猛捏了一下,好疼。他慌乱地道:“睐娘别哭了,是细娘姆妈搞的鬼,她想要赏钱,便把我们家卖了。都是命!”
“只是爷爷病了,我,我没钱,就,就将你送给我们的荷包卖了。”水生不好意思地道。
“和爷爷的命相比,荷包又算什么。”睐娘止住泪,道“水生哥,以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把船买回来。”
水生搓搓手,很不好意思,摆摆手,道:“买船谈何容易,我现在在这船上好得很,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工钱拿,不知有多快活。”
“水生——”甲板上有人唤他,“死哪里去偷懒了。”
“我上去干活了,有事就唤我。”水生边走还边叮嘱,遇到故人,他好像很高兴。
“啪”一声巴掌声,“水生,叫你将人接上船,谁让你唠嗑去了。船上一堆事,你倒偷懒去。”
“是,是。我马上去。”水生低声下气的声音。
好像并不是他说的“不知多快活。”睐娘叹气,青萍心里也难过。
“小姐,我们哪里有钱买船?去姑奶奶家,姑奶奶恐怕也不会给我们这么一笔银子吧。”青萍忧心地道。
“没银子就挣呗。”睐娘苦笑,“左不过,靠着一双手,也要挣出这笔银子来。”
青萍点点头:“小姐,我帮你。”
“真是我的好丫头。明天若没开船,你去岸上买些丝线布料,在船上无事,便绣些东西,船一靠岸便拿上岸去卖。”
“小姐何必这么辛苦,张公子给了十两银子呢。”青萍不舍得小姐吃苦,忙道。
“先留着,路上用钱的地方多。”睐娘道,若路上能挣些钱,留给水生,也可给他改善一下生活。
“船上都是男人,你我尽量不出去。”虽然黑咕隆咚,睐娘勉强能看出,小小的空间,只够两个人窝着,睡直都是不能够的。两个人将披风铺在船板上,头靠着头,躺下去,又找了些衣服盖在身上。
“明日让水生帮我们去买东西。一个姑娘家还是不便。”睐娘想了想。
“水生哥哪里懂刺绣要买什么,小姐不放心,我让水生陪我去。”青萍道。
“嗯。”睐娘闭上眼,轻声道,“睡吧。”
船身轻微摇晃,好似婴儿的摇篮,两个人确实累急了,很快睡去。
一夜行船,睐娘还未看到姑苏城,船便已经走出很远。睐娘站在船尾看着远去的姑苏城,心绪复杂。
爹爹,姆妈,你们好吗?姆妈身体是否好起来了。爹爹卖了画,重新修筑房舍,可别累着了。可她又盼着,爹爹快点修好房子,来姑母家接她家去。姑苏城,她最美好的童年在那里度过,一场兵灾就毁了她的家,真希望这一切是个梦啊!鞑子没有来,大明还在,他们南宫家还在。
河面的风很大,睐娘眼睛又湿润了。
“小姐,进去吧,这里风大。”青萍来扶睐娘,睐娘没做声,悄悄拭泪。
“小姐,老爷夫人好着呢,他们只是担心小姐。等我们到了金陵,让水生带封信给他们,老爷夫人就不会那么担心啦,夫人的身子就会好起来。”青萍知道小姐想爹娘了,忙安慰,她抹了抹泪,她的爹娘和哥哥都死在那晚南宫家的大火里了,小姐还有爹娘,她却是什么也没有了。一切悲痛她只能藏在心底。
“你还有我。”睐娘似有感应,拉着青萍的手道。
“你我在船上无事,不如去厨房帮忙。”睐娘忽然又道。
“小姐千金之躯去给那些下等人做饭?这怎么行?”青萍不解,“张公子已经和船家说好的,我们也付了船费和吃食的费用。”
“我看厨房在上层,光线挺好。在那晦暗的底层小间里,做针线,你想瞎了不成?况且,我看水生哥吃不饱,若我们在厨房帮忙,也能给他弄些吃的。”睐娘眼珠子转了转。
青萍见睐娘心意已决,便只好与船主说了,想去帮忙,条件是厨房不用时让她们待在那儿做点绣活。船主挠挠头,这船上摇摇晃晃的,如何能做绣活,但人家要免费干活,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船主是个五十左右的商人,长年在江上讨生活,脸上比普通的五十岁的人显老一些,一双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在这乱世,想要混下去,也是不容易。他听说清廷高官们都很喜爱姑苏刺绣、南通缂丝、姑苏宋锦、金陵云锦,他想方设法弄到一些货,准备去京城贩卖。他也是奇怪,听说鞑子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却喜欢江南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也是,这美轮美奂的东西,谁见了不爱呢,何况那些没见识的鞑子。
厨房里是非多,这两人不知死活,硬要往里凑,呵呵,船主冷笑,出了事,等他出来救场,张公子又欠他一个人情。那眼睛漂亮的小娘子说不定就是张公子的相好。
睐娘见船主眼里闪过算计的光,心里不安,但已经求了人,人家还痛快答应了,自己再反悔也不合适。只好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