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下,我紧捏着银针的手微微发颤,那微弱的火光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我瑟缩的影子,仿佛连这影子也被紧张的氛围所裹挟。
密室里,炭盆正旺,温暖的热气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可我的后颈却蓦地冒起一层冷汗,那冷汗顺着脖颈缓缓滑落,带来一阵彻骨的冰凉。
这已是我第三次挑开左臂的旧伤,那是前世被侧室苏氏给用掺了闪粉毒的簪子扎穿的位置。
此刻,伤口处翻卷着淡紫色的血肉,宛如一朵扭曲而可怖的花,细如牛毛的毒刺还嵌在肌理之中,在烛火的映照下,隐隐泛着幽光。
银针尖刚触碰到毒刺尾端,忽觉腕间一沉。
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铜镜里顾沉舟深邃如夜的眼睛,那眼眸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知何时,他已卸了外袍,玄色中衣松松系着,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结实而线条优美的胸膛。
他左臂上的绷带早已浸透了血,在烛火下泛着暗褐的色泽,那暗红色的血迹宛如一幅触目惊心的画卷。
“又在折腾旧伤。”他的声音沙哑,宛如砂纸擦过陶瓮,带着一种粗糙而独特的质感。
他的指节轻轻抵在我腕间,触感坚硬而有力,“李老头说过,闪粉毒要分七日拔,急不得。”
我没有答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臂上。
一种疑惑在我心中悄然滋生,我努力回溯着前世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出与这箭伤相关的蛛丝马迹。
方才替他换药时,我瞥见绷带边缘露出的疤痕——那是一道箭伤,从肩窝斜贯至肘弯,和前世我坠马时,那个从乱军中把我捞起来的黑衣人背上的箭痕,走向分毫不差。
“沉舟。”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尖隔着绷带摸到那凸起的疤痕,那疤痕凹凸不平,触感粗糙,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
我轻声问道,“你这伤...什么时候落的?”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俯身将我紧紧按进怀里。
炭盆的热气裹挟着他身上浓郁的松木香扑面而来,那香气醇厚而温暖。
我清晰地听见他心跳声快得反常,宛如急促的鼓点,“三年前北境剿匪,替九皇叔挡的箭。”
可前世我坠马是在两年前的春猎。
我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我下意识地攥紧他中衣的布料,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在说谎。
“姑娘。”窗外突然传来姜太医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宛如划破夜的利刃。
我猛地推开顾沉舟,手忙脚乱地去收桌上的银针,银针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顾沉舟却像没事人似的,慢条斯理地系好中衣,转身时还顺手抄起我丢在案上的药瓶,“李老头的解毒丹,每日两次。”
“苏姑娘,老奴送安神汤来。”姜太医的声音又近了些,带着一种温和而关切的语调,“世子爷在里头?”
顾沉舟冲我挑眉,指节轻轻叩了叩窗棂。我心领神会,快步去开门。
姜太医端着青瓷碗跨进来,那青瓷碗质地温润细腻,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的目光扫过顾沉舟时顿了顿,又迅速垂下,“夫人这两日总说心慌,老奴按您给的方子加了酸枣仁。”
我接过汤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遍全身。
姜太医递碗时用指节轻叩了下我手背——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有情况。
我垂眸,轻轻搅了搅汤里色泽鲜艳的枸杞,那枸杞在汤中悠悠沉浮着。
余光瞥见顾沉舟已经摸到了窗边,玄色的身影在夜色里晃了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窗外的夜色如墨,与室内温暖的烛火形成鲜明的对比,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辛苦姜伯。”我笑着将汤碗搁在案上,“夫人若再犯心悸,您差小丫头来知会一声。”
姜太医躬了躬身子,退出门去时又补了句:“西墙下的夜香开了,姑娘夜里莫要贪凉。”
我盯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突然反应过来——西墙?
我快步走到窗边,月光下的青砖地上,窗缝里塞着个油布包。
那油布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神秘,仿佛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蹲下身将它抽出来,油布上还沾着焦黑的灰烬,那灰烬带着一种刺鼻的味道。
打开一看,是半块烧剩的信笺,隐约能辨出“林将军”三个字,和前世抄家时,我在苏夫人妆匣里看见的密信字迹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涌上心头。
“什么人?”院外突然传来家丁的呵斥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打破了夜的宁静。
我赶紧把信笺塞进袖中,撩起窗纸往外看——月光里站着个穿月白劲装的姑娘,腰间悬着块世子府令牌,正歪头冲举着灯笼的家丁俏皮地笑道:“我找苏姑娘讨杯水喝,你们这侯府的狗,倒比城门楼子的兵还凶。”那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银铃般动听。
家丁举着灯笼的手直抖:“您...您是顾小侠?”
“算你识货。”那姑娘甩了甩辫子,“去回你家主子,就说顾清瑶来投宿了。”
我攥着袖中的信笺,想起之前曾听闻南楚近日局势动荡不安,各方势力纷争不断。
顾沉舟也曾提过他养女顾清瑶上月去了南楚,如今她腰间的令牌还挂着世子府的红绒绳,发梢沾着星子似的夜露,那夜露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分明是刚从外头赶回来。
想必南楚的局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才让她匆忙返回。
第二日卯时三刻,顾沉舟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碾碎了侯府的晨雾。
那马蹄声清脆而有力,仿佛敲打着我的心弦。
我站在廊下,看着他翻身下马,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早朝的霜,那霜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身后跟着十几个带刀侍卫。
他高声说道:“九皇叔说清瑶昨夜走失,本世子特来寻她。”
管家急得直擦汗:“世子爷,侯府上下都翻遍了...”
“不必翻了。”顾清瑶从垂花门后转出来,手里还提着我昨夜给她的碧螺春,那碧螺春的香气在空气中悠悠弥漫开来,清新而宜人。
“我在苏姐姐院里歇了一夜。”
顾沉舟的眉峰跳了跳,旋即沉下脸:“胡闹!清瑶,你既认我作父,便该住在世子府。”
“我偏要住侯府。”顾清瑶歪着脖子梗着声,“苏姐姐院里有梧桐树,我喜欢。”
顾沉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转头对管家道:“既是清瑶喜欢,便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再加派二十个侍卫守着侯府,莫要再出什么岔子。”
我垂眸绞着帕子,余光看见顾清瑶走到廊下的石桌旁,指尖在青石板上快速划了两下。
那青石板质地坚硬而光滑,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我装作整理茶盏,瞥了眼石桌——上面刻着“三日后子时”,字迹还带着新凿的白痕。
未时三刻,九皇叔的马车如巨兽般碾着满地梧桐叶进了侯府。
那马车的车轮滚滚,发出沉闷的声响,梧桐叶在车轮下被碾碎,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站在廊下,看着他掀开车帘,金丝绣的蟒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冷光透着一种威严和压迫感。
他冲我笑时,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苏姑娘这侯府,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我福身行礼,袖中那半块带焦痕的信笺硌得手腕生疼。
九皇叔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的西厢房,又落在我袖角露出的半截帕子上——那是顾清瑶方才塞给我的,染着林将军府独有的沉水香,那香气清幽而神秘。
他眼神微眯,手指轻轻敲击了下座椅扶手,心中暗自思忖:这苏姑娘与林将军府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莫不是与那密信之事有关?
“听说顾小侠昨夜在你院里?”他的声音突然甜得发腻,“苏姑娘结交江湖人士,倒比本王这老臣还会玩。”
我抬眼时,正看见顾清瑶趴在西厢房窗台上,冲我比了个“三”的手势。
风卷着梧桐叶扑面而来,迷了我的眼,那梧桐叶带着一种干燥的质感,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我眨了两下,再睁眼时,九皇叔已经攥住了我的手腕,指腹重重压在我臂上的旧伤处,“苏姑娘,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九皇叔的指腹碾过我臂上旧伤,毒刺未拔净的血肉被压得生疼,我喉间泛起腥甜——这老匹夫分明查过我的伤处位置。
“皇叔这是做什么?”我咬着牙后退半步,腕骨却被他捏得更紧,“昨日姜太医才说夫人受不得惊,您这般吓唬我,若是传去母亲耳中......”
“苏姑娘倒是会拿苏夫人压人。”九皇叔的拇指重重碾过伤处,我疼得眼前发黑,却见他身后的垂花门“吱呀”一响——姜太医扶着个小丫头,端着药碗跌跌撞撞冲进来,药汁泼在青砖上,腾起苦杏仁味,那味道刺鼻而苦涩。
“苏姑娘!”姜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夫人又犯心悸了,手直抽抽,奴婢们按不住!”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被攥住的手腕,眼角的皱纹抖得厉害。
九皇叔的手猛地松了。
我踉跄两步扶住廊柱,喉间的腥甜涌到嘴边,忙用帕子掩住——这咳嗽来得正好。
帕子下,我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玉,是方才顾清瑶塞我袖中的半枚凤凰佩,纹路锋利得硌人。
“既是苏夫人不适,本王改日再探。”九皇叔甩了甩广袖转身,蟒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外,心中五味杂陈,在廊下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内。
夜渐深,万籁俱寂,我趴在案上核对药单,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九皇叔那凶狠的眼神和顾清瑶神秘的手势。
我心烦意乱,手中的笔在纸上胡乱划着,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
窗外的风愈发猛烈,窗棂被刮得哐当响,那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担忧。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松木香在夜风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清冷的气息。
未及抬头,瓷瓶“当啷”落在案上——是顾沉舟的止血丹。
“李老头说你今日拔毒时渗血了。”他的声音混着夜露的凉,我抬头正撞进他墨色的眼眸,那眼眸深邃而神秘,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每日两次,别再忘了。”
我指尖刚触到药瓶,手腕一滑,瓷瓶骨碌碌滚到床底。
“哎呀。”我蹲下身,借着月光瞥见他皂靴底部沾着块暗红——是火漆印。
此前,侯府外就曾有神秘人鬼鬼祟祟地出没,还听到过关于“松云斋”传递重要密信的传闻。
如今这火漆印和前世周捕头给苏侧室递密信时用的“松云斋”印分毫不差,看来顾沉舟也卷入了这密信之事。
“找什么?”顾沉舟的影子罩下来,他看着我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他伸手轻轻扶起我。
他关切地问道:“你今日拔毒时是不是很疼?伤口还渗血,可得多注意身体。”在我回答后,他话锋一转,“清瑶的玉佩,你收好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
“她那点把戏,当本世子看不出?”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擦过我额角,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三日后子时的约,你若敢去,我就把你锁在世子府偏院。”
“你怕什么?”我故意笑,“难不成那密信里......”
“怕你死。”他突然捏紧我的手腕,喉结擦过我耳垂,那触感带着一种温热的粗糙。
“上个月林将军府走水,顾清瑶冒死抢出半块信笺——你以为她为什么突然回侯府?”
我浑身血液逆流。
他的腰带垂下来,月光照亮腰间玉佩暗纹——是半只凤凰,与我袖中那枚严丝合缝。
“沉舟......”我刚要开口,他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玄色外袍扫过床底的药瓶。
“明日田庄送账簿来。”他背对着我整理袖扣,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你若想看租税明细,我让管家把算盘备在偏厅。”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月光漏进窗棂,在案上投下算盘的影子。
那串乌木算珠泛着油光,最右边的三颗微微松动——像极了前世苏侧室篡改租税时,故意摔裂的那把算盘。
风卷着梧桐叶扑进来,我指尖抚过算珠,那算珠的质地光滑而温润。
突然用力一推。
“啪”的一声,算珠骨碌碌滚了满地,最末端那颗“嗒”地撞在床脚,露出底下沾着的半片碎纸——隐约能辨出“张员外”“三成”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