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匿于缺耳山神那斑驳陈旧的泥塑之后,指尖刚触碰到暗格那冰冷粗糙的机关,后颈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背缓缓向上攀爬。
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自三日前在荷花池畔,那若有若无、淡雅清幽的沉水香钻进我的鼻腔,我便在每一处常去之地都做下了记号。
西厢房窗棂第三块瓦的位置,我撒下了细沙,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细沙闪烁着微弱而迷离的光;前院回廊拐角的青石板下,我压了半片碎瓷,那碎瓷的边缘割手,带着丝丝凉意,如同暗藏的危险信号。
今夜翻墙之时,我特意绕了两条岔路。
当我的脚轻轻落在城隍庙那爬满青苔的墙头上,便听见檐角铜铃比寻常多晃了一声。
那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仿佛是危险即将降临的信号。
是顾清霄的人吗?
抑或是……我喉间泛起腥甜,就在暗格“咔嗒”弹出的瞬间,右手已悄悄攥住了袖中那包闪粉。
供桌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灯光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而诡异的影子。
我故意踉跄半步,袖中粉末顺着指缝缓缓泄进灯芯。
“噗”的一声爆响,橙红的火焰骤然窜起三寸之高,那炽热的火焰仿佛要冲破黑暗的枷锁。
金闪闪的粉末在火光里炸开,宛如撒下了一把细碎的星子。
这是我让药童阿福特制的闪粉,掺了炉甘石和金箔,沾到布料上能留下三日都洗不掉的金斑。
暗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那声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转头,正撞进一双藏在斗笠下的眼睛。
那双眼冷静得如同腊月里结了冰的井,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他腰间玉佩上的暗纹却出卖了他的身份——金线绣的衔珠玄鸟,是皇城司密探独有的标记,那金线在火光下闪烁着神秘而幽冷的光泽。
周捕头?
上个月在城南茶楼,我与他见过一面。
当时他替顾清霄传旨,我便特意记下了他腰间玉佩的纹路。
“苏姑娘好手段。”他的声音如同浸了水的砂纸,粗糙而刺耳。
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被火光映得透亮,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鬼魅的面纱。
我后退半步,鞋底在积灰的砖地上蹭出半道痕迹,扬起一小股灰尘。
那灰尘在灯光下弥漫开来,仿佛是我内心不安的具象化。
密道入口就在山神泥塑后三尺处。
昨天顾沉舟说要“送我份见面礼”,如今想来,该是指这机关了。
“周捕头误会了。”我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我……我是来求签的。”话音未落,脚尖已勾住泥塑底座凸起的砖角——这是顾沉舟教我的,用鞋底防滑纹卡住砖缝,借力一扭。
“砰”的一声闷响,山神泥塑轰然侧倒,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那尘土钻进我的口鼻,让我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我借着这股力道向后仰去,耳边风声呼啸,如同猛兽的咆哮。
后背重重撞在密道入口那潮湿冰冷的砖墙上,那股撞击的疼痛传遍全身,仿佛身体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苏明月!”周捕头的惊喝混着砖石坠落声传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正步步逼近。
我摸黑往密道深处爬去,指尖触到墙缝里嵌着的铜环。
那铜环冰冷而光滑,带着一丝金属的凉意——这是顾沉舟留下的记号。
我按照约定,三长两短敲了五下。
头顶传来铁链滑动的嗡鸣,那声音在狭窄的密道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我贴着墙根滚到角落,就见周捕头举着火折子冲进来,正撞在从头顶垂落的铁链网里。
“当啷”一声,他腰间的锦袋被铁链勾住,几封染了朱砂的密信“唰”地散落在地。
那朱红的印泥在火光下格外刺眼,仿佛是罪恶的标记。
“顾清霄的手谕?”我捡起最上面那封,烛火映得朱红印泥发亮。
“‘密切监视苏氏嫡女,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好个‘格杀勿论’。”
“你早有准备!”周捕头的声音发颤,铁链勒得他双臂青筋暴起,那青筋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彰显着他的愤怒与恐惧。
“在你背后。”
冷冽的男声从密道尽头传来。
顾沉舟披着月白大氅,发梢还沾着夜露,那夜露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宛如璀璨的星辰。
他手里把玩着我白天落在他书案上的玉扳指,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目光扫过周捕头腰间的密信,眉峰微挑:“周捕头替九皇叔办事,倒比替我这世子当差勤快。”
周捕头突然笑了,黑纱下的嘴角咧到耳根,那笑容在这黑暗的密道里显得格外诡异,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魔。
我看见他后槽牙闪过一道银芒——是毒牙环!
“苏姑娘,借个火。”我抄起脚边的火折子甩过去,火光亮起的刹那,周捕头狠狠咬碎毒环。
墨绿色的毒雾“嗤”地喷出来,那毒雾带着刺鼻的气味,如同一条绿色的毒蛇向我扑来。
我挥起软鞭抽向他咽喉,却在毒素溅落的瞬间被一股力道拽进怀里。
“小心!”顾沉舟的大氅兜头罩下,我撞在他胸前,听见毒针擦着耳畔飞过的“咻”声,那声音像是死神的低语,让我不禁心生寒意。
等我挣开大氅,就见他左臂插着半枚银针,青紫色的毒素正顺着血管往肩头爬,那毒素如同一条邪恶的虫子,贪婪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沉舟!”扑过去要拔毒针,他却按住我的手,指腹蹭过我发间沾的密道灰尘,轻声道:“无妨,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但量不大。之前我曾听人说过一种用特殊方法解鹤顶红的法子,但一直没机会验证,现在正好用周捕头的血试试。”他扯下腰间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冷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把周捕头的血挤到刀上。”
我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匕首不知何时沾了毒——是周捕头溅出的毒雾。
顾沉舟将匕首递到我面前,染毒的刀刃离我手腕不过寸许:“用他的血试药。”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密道顶端的透气孔漏下来,正好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月光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银纱,让他宛如下凡的仙人。
他眼底有团火在烧,烧得我喉咙发紧,仿佛那火也在灼烧着我的灵魂。
周捕头的血正顺着铁链滴在地上,“滴答”“滴答”,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我的心上,每一声都让我的心揪紧一分。
“好。”我攥紧匕首,刀尖抵住周捕头的手腕。
他瞪圆了眼,喉间发出濒死的呜咽,那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哀号,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顾沉舟的体温透过大氅渗进来,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让我突然想起前世最后那夜——他也是这样,用身体替我挡了刺客的刀。
“明儿让太医院的李老头来。”顾沉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是对命运的无奈。
“他新制的解毒丹,该试试了。”
我低头,看见匕首上的毒正在与周捕头的血起反应,泛起细密的白沫,那白沫如同生命消逝的泡沫,脆弱而短暂。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密道里的灰尘簌簌往下落,那灰尘仿佛是时间的尘埃,见证着一切的变迁。
顾沉舟的血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那滚烫的血仿佛带着他的生命力,让我感受到他的炽热与坚定。
“先处理你的伤。”我抽回匕首,指尖颤抖着去解他的衣袖。
他却按住我,目光扫过地上的密信:“九皇叔的人,该清一清了。”
夜风突然灌进密道,吹得烛火忽明忽暗,那忽明忽暗的烛光仿佛是命运的闪烁,让人捉摸不透。
顾沉舟的脸在阴影里忽隐忽现,我却看清了他眼底的光——那是只属于我的,势在必得的光,仿佛他要为我撑起一片天。
周捕头的尸体在墙角渐渐冷去,他腰间的密信被顾沉舟收进袖中。
我望着他染毒的左臂,又看了看手里还沾着血的匕首,突然明白他说的“试药”是什么意思。
更夫的梆子声远去了,密道外传来晨鸟的第一声啼鸣,那啼鸣声像是新一天的号角,宣告着希望的到来。
顾沉舟替我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指尖在我耳垂上轻轻一捏:“该回府了,明儿苏夫人要查你的月例账。”
我点头,却没动。他挑眉:“怎么?”
“你欠我个人情。”我指了指他手臂上的毒针,“等伤好了,要还。”
他笑了,眼尾的细纹里落满晨光:“好,我欠你。”
在回府的马车上,我满脸担忧地看向顾沉舟:“沉舟,这次周捕头的事,九皇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有些害怕。”顾沉舟轻轻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别怕,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要你入宫,就由他去,你在宫里的每一步,都会是我铺的路。”
我们相携走出密道时,城隍庙的晨钟正好敲响,那钟声悠扬而洪亮,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开始,让人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
出密道时,城隍庙的老住持正提着铜壶来扫晨香。
我慌忙低头,却听见顾沉舟清清淡淡道:“住持,昨夜山风大,山神泥塑倒了,明日我差人来修。”老住持忙不迭应是,目光扫过我沾灰的裙角时,我攥紧了顾沉舟的衣袖——他身上的沉水香裹着我,像道无形的屏障,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
回侯府的马车里,顾沉舟靠着车壁闭着眼。
我借着晨色看他左臂,银针周围的紫斑已经蔓延到肘部,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指节抵着眉心低笑:“明儿九皇叔该来请你入宫了。”
“你怎么知道?”我替他按住伤口周围的血管,想减缓毒素蔓延。
“周捕头咽气前看见世子令了。”他突然睁眼,眼底像淬了冰,“九皇叔要查我和你的关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你圈在宫里,由他的人看着。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买通了一些宫中的守卫,会安排好一切。”
我指尖一顿。
前世我也进过宫,是被庶妹苏若雪设计,说我私通外臣。
那时顾沉舟远在边关,等他赶回时,我已经被灌了哑药,关在冷宫里三个月。
“别怕。”顾沉舟覆住我手背,“他要你入宫,我便让他如愿。”
第二日辰时三刻,顾清霄的鎏金马车果然停在侯府门口。
他穿着玄色云纹朝服,腰间玉牌叮咚作响,那清脆的响声像是权力的宣告,彰显着他的尊贵与威严。
见我出来,笑得像只老狐狸:“听闻世子昨夜受了伤?本王特来接苏姑娘入宫暂住,也好就近照顾世子。”
我垂眸福身,袖中指甲掐进掌心——他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把我当人质。
可顾沉舟今早临走前在我耳边说:“他要监视,便由他监视。你在宫里的每一步,都会是我铺的路。”
入宫的马车摇摇晃晃。
我掀开车帘看了眼侯府的朱漆大门,突然想起昨夜顾沉舟烧的那半页密信——上面有“林将军”三个字。
林将军是顾清霄的左膀右臂,前世就是他带人抄了苏府。
是夜,我住在承晖殿偏房。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铺了层银霜,那银霜仿佛是一层薄纱,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神秘的氛围。
我对着烛火简单核对了下月例账。
窗棂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明月。”
顾沉舟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我后颈,让我不禁心生涟漪。
原来,顾沉舟提前买通了宫中守卫,趁着夜色避开了其他人,顺利进入了承晖殿偏房。
我转身时,他已经站在案前,玄色劲装沾着夜露,那夜露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宛如夜空中的繁星。
他手里捏着个青陶小瓶。
“李老头的解毒丹。”他倒出两粒红丸,塞进我手里,“每日两次,用温水送服。”
我盯着他左臂——他今日穿了广袖长袍,可袖口处隐约能看见渗血的痕迹。
“你的伤……”
“不重要。”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周捕头的密信。
他划着火折子,火星溅在信纸上,瞬间腾起橘色的火苗,那火苗像是希望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前路。
“这些信里,有九皇叔私调边军的手谕,有他给南楚细作的银钱账本。”他望着跳动的火焰,眼尾被火光映得发红,“但从今往后,你所有行动,都将被当作世子密令。”
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周捕头死在我和他手里,顾清霄要查,必然查到我头上。
可若我的行动都顶着“世子密令”的名头,九皇叔便投鼠忌器——动我,就是动顾沉舟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