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播正在调试灯光。
这是开场舞倒计时的五分钟。
圆台上，唯一一束追光灯洒下来，场内的喧嚣在几秒内归于静谧。
站在灯圈中央的只有一人。
褚嫣面朝灯光方向，整个人像被摁入一个虚空而华美的幻境，温暖的光影将她包围，现实世界被隔绝，耳边安静得只余自己的心跳声。
追光灯为她制造了一场缤纷绮丽的美梦——她这三年来做过无数次的美梦。
灯圈下的男人，身着纯白西服套装，脸上是和褚嫣同款的黑色面具，只是没有过于繁复的花样，显得利落干净，因此更得以看清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玉般的眼。
漆眸，长睫，瞳孔里似乎映着一滩幽邃又温吞的沼泽，随时能将她吸进去。
追光灯将男人清隽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面，明明只在光圈的范围内，褚嫣却感觉那颀长的影子简直要蔓延到自己脚边。
也许又是一场梦。
也许下一秒她就要醒来。
她颤抖着，颤抖着走向光圈，像义无反顾的殉道者，哪怕为了短暂的一秒触碰，也要走向他。
灯光却忽地熄灭了。
浓郁的漆黑，如化不开的墨。
褚嫣在黑暗里自嘲地笑了。
果然这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导播台的对讲声：
“二次调试，灯光准备——”
这一次，亮起的不止一盏灯。
像是一场梦幻迷离的舞台剧的谢幕安可，共计十盏聚光灯一同亮起，刹那间，褚嫣再次看见了那道身影。
他始终没有挪过位置，也没有改变同她对视的角度。
只是这一次，男人倾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简单的邀舞姿态，被他演绎得优雅到极致。
周围人影憧憧，各就各位的开场舞嘉宾们将男人围在圆台中央，每一对舞伴都盛装出席，气质卓众，褚嫣却再也感受不到旁人的存在。
唐悦宜此刻也在一盏追光灯下，手正搭在舞伴肩上，焦急地朝褚嫣喊：
“嫣嫣！你还愣着干嘛？快做准备啊！”
褚嫣如梦初醒，抖着手提起裙摆，缓慢而坚定地向男人走去。
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她停住，置气似的，不愿再向前。
男人唇边展开一抹莞尔的弧度，主动上前圈住了她的腰。
褚嫣胸膛起伏两下，突然狠狠捶了他一拳。
只是角度限制，没有人看见她的小动作。
导播室松了一口气，“全场已就位！灯光测试结束，倒计时一分钟，各部门打起精神来！音乐提前进！”
舞台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四周的观众席闪烁星星点点的装饰灯光。
借着这一点光，褚嫣得以看清男人的脸。
“你瘦了。”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
“嫣嫣，你也瘦了。”他的手在她腰上紧了紧，满怀歉疚地摩挲，安抚她久久难以平复的情绪。
她几乎哽咽，“混蛋！不是说开春就回来的吗，为什么耽误这么久！”
他知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知不知道多等小半年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有太多话想告诉他，有太多委屈想跟他倾诉，m国那边的医生未免太不近人情，一个越洋电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
“嫣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俯身，在黑暗里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尖，耳垂。清冽的气息未改，一如既往的山涧水泽汩汩流过褚嫣的鼻端，沿着鼻腔钻入心肺，沉入丹田。
褚嫣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这让她再次热泪盈眶。
她发觉他似乎长高了，虽然仍是清薄的体型，但横在腰际上的那只手臂滚烫有力，被她搭住的肩膀也褪去了少年感，掌心之下，她描摹出益发宽阔硬朗的形状。
“小白，你回来了。”她含泪拥紧他，轻颤低喃。
“是的，我回来了，嫣嫣。”
他拍了拍她的背，哄她擦干眼泪，“先跳舞，好不好？”
褚嫣这才恍惚地抬头，可是已然来不及质疑，追光灯再次亮起的瞬间，他引导式地握起她的手，褚嫣条件反射般跟上，抬起另一侧的手臂。
第一步迈出去，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优雅的钢琴舞曲缓缓倾泻在圆台上，四周光影纷呈，舞步蹁跹，女宾们的裙摆如涟漪，化开在她和谢郁白的四周。
褚嫣已经顾不上惊诧，作为舞台的焦点，她命令自己专注当下，专注舞步，专注琴音，专注自己的男伴。
“小白，你的腿……”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一双微红的眼睛没办法不往他的脚踝看。
那样稳健的步伐，那样熟练的律动，那样自然的体态，任谁都不敢相信这双腿曾经有过缺陷。
他眼底盈着笑意，音色清润，如潺潺流水，“我这三年的治疗，没有一天懈怠。嫣嫣，还满意么？”
褚嫣激动得心脏狂跳，快要被莫大的欣喜冲昏头脑。
他突然勾唇，悄声提醒，“踩我脚了。”
褚嫣窘迫地调整步伐，努力重新进入状态。
身旁，一道橘色礼服的身影擦肩而过，唐悦宜笑眯眯的一张脸在褚嫣面前晃了一下。
褚嫣来不及思考，旋转的时候又在观众席前排看到了抱臂朝这里笑得一脸张扬的樊星洲。
她总算明白过来了。
什么突然掉进喷泉池里，原来这是几人联合起来玩儿她的呢！
她气不过，佯作跳错节拍，又一脚踩在谢郁白脚上。
谢郁白倒吸一口气，笑得无奈又宠溺。
“谁让你们合伙骗我！”
“嗯，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
观众席。
范语薇突然坐到旁边，樊星洲一脸莫名地问，“哟，范三小姐，不是说不来了？”
范语薇定定地盯着舞台，褚嫣的方向，“她换舞伴了？”
樊星洲乐呵呵地撑起一只胳膊抵在脸侧，故作神秘挑眉，指了指台上，“怎么样？比我帅一点吧？”
范语薇淡淡嗯了一声。
樊星洲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郁闷地轻啧，“没意思……你看看清楚，那是谁！”
范语薇眯起眼细看褚嫣的舞伴，几秒后，诧异地转头：
“谢郁白回来了？”
两人身后，举着手机对焦褚嫣的两个女孩愣了一秒，同时惊呼出来——
“我去！那是郁白学长！”
“郁白学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