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爸妈瞧着儿子这般痛苦模样，满心不忍，刚要迈步上前劝慰，却被谭晨驰抬手坚定地拦下。
谭晨驰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张宇，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先让他缓一缓吧，他此刻正处在破茧的阶段，很关键。”说罢，朝张宇父母笃定地点了点头。
张宇父母见状，也只能无奈应下。
窗外，夜色如墨，狂风裹挟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良久，张宇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闭着眼睛，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真的，这只是一场梦？”
谭晨驰神色凝重，缓缓开口：“唉……其实呢，真实与梦境并非完全对立的，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感知到的一切，可能都是大脑营造出来的呢？”
张宇微微一怔，脱口而出：“就好比，缸中之脑？”
刹那间，他的思绪犹如脱缰野马，一头扎进那充满科幻与哲学思辨的深邃假设里。
“对！”谭晨驰肯定道，紧接着抛出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睡觉？”
张宇下意识地回答：“大脑工作一天了，需要休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自然规律。”
谭晨驰目光深邃，反问道：“睡觉，其实是大脑要修复认知bug故意设计出来的？就相当于系统升级的时间。如果长时间不睡觉，累计的bug就会越来越多，这人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混乱，以至于系统崩溃。”
窗外的风愈发猛烈，吹得窗户哐哐响，像是在为谭晨驰这番惊人的言论助威。
张宇心中“咯噔”一声，恰似一道惊雷在寂静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追问道：“你是说，我们感知到的，能记住的，其实都是大脑修复后的杰作？”
谭晨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所以，现实与虚幻相互连通，都是大脑在不同情形下的产物。我们不能将二者完全对立，只有把它们融合起来，才能更好地认清这个世界。”
张宇仍有些疑惑，问道：“梦怎么会如此曲折离奇、丰富多彩？”他的眼神中，深深的不解如漩涡般翻涌。
谭晨驰微微抿嘴，斟酌片刻后，毅然决然的说道：“你的梦境中出现过许多人物，实际上，这些人身上都有你的影子。冯迎是你，吴智勇是你，李朝阳是你，李伟是你，刘佳乐也是你，甚至那些追求者都是你！”
“不可能！”张宇瞪大了眼睛，内心瞬间被一场十二级海啸彻底掀翻，惊涛骇浪无情地拍打着心灵的每一处角落。这个说法，宛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他的认知世界里轰然爆炸，将所有过往的自我认知炸得粉碎。
谭晨驰并未停顿，继续说道：“你并不完美，你只是把那些不堪的经历和性格都分散出去了。冯迎的风趣幽默，吴智勇的抠搜讨好，李朝阳的冲动易怒，李伟的信心不足，刘佳乐的童年遗憾，都是你。”
张宇紧握着拳头，身体因震惊与惶恐而微微颤抖，沉默不语的表象下，内心早已是一片翻江倒海。
谭晨驰乘胜追击：“那脚球是你踢的，咖啡店的祸是你闯的，买手机是你被骗了，学生是你招的，思思的事也是你干的，沉迷赌博和酒色的同样是你。你做了不少蠢事，你没那么正直勇敢，你只是在弥补过去的不堪罢了。”
他的声音在病房里不断回响，恰似冰冷的寒风呼啸而过，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冰刃，割在张宇的内心，仿佛要一层一层地剥开他那虚幻的茧，将蜷缩其中的他暴露在残酷的现实之下 。
刹那间，张宇脑海中如电影放映般闪过一幅幅画面：一脚球踢到了田薇薇头上，在咖啡店遭遇饭托不得不掏钱，看着手机骗子跳上摩托车时满眼绝望，招了一帮学生而喜出望外，对着思思扔熊让她滚，和刘颖离婚后沉迷麻将，然后吃喝玩乐……
这些画面如此鲜活、真切，如同一把把重锤，一下下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
张宇越想越混乱，大脑仿佛陷入了一个永不停歇的漩涡，不断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他不住地摇头，然后近乎嘶吼地质问道：“不！不不不！做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痛苦与挣扎而颤抖。
谭晨驰神色平静，解释道：“现实会映射进梦境里，并且被放大。你还记得你描绘的末日场景吧，里面有人的喊声、狗的叫声、车的警报声，这些都是受现实中外界影响而被放大到梦境中的。”
张宇愣住了，身体如被定身咒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谭晨驰毫不留情，接着说：“还有你断片后被兄弟们抬上楼，对应的是你车祸后大家在抢救你；沈悦折磨你时让你有濒死感，对应的是你第一次病危的时候；你踢球后感觉被锯腿，对应的是你的腿在做接骨手术；从周庄回来目睹车祸感到窒息，对应的是病情再次告急；不择手段的做地震预警，就是再次病危后强大的意志力在抗争……”
“别说了！”张宇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来自深渊的无形大手，不由分说地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充满未知与恐惧的黑洞。
周围的一切，熟悉的人与物、清晰的时间与空间，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扭曲，对现实与梦境的认知，如同脆弱的琉璃，彻底崩塌、粉碎，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意识的荒原。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田薇薇不存在了，是吗？”那声音，宛如深秋飘零的落叶，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在空中无助地飘荡。
谭晨驰摇了摇头：“不，存在。”说着，将登着张宇qq的手机递给他，示意他翻看说说，随后补充道，“她现在过得还可以。”
张宇缓缓翻看着过往的记录，每一次手指的滑动，都似带着千钧重量。关于田薇薇的记录，停留在了2013年之前。
当他看到一条“十一回家。10.2日到，想见的提前预约！”，其中有一条田曦曦的回复：
“回家啊，呵呵，回家开开心心的！现在知道支持了一件错事！呵呵！”
张宇紧闭双眼，如遭雷击。
田曦曦的这句委婉道歉，他确实铭记了好多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那翻涌如沸的情绪，可一切都是徒劳。内心开始动摇，就像一座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危楼，基石逐渐松动。
谭晨驰见状，继续说道：“田薇薇并不完美，她只是你把生命中所有女孩子身上的优点集中到她一人身上罢了。比如她自身的漂亮可爱、池小洁的勤俭持家、王秋丽的沉稳进取、潘红的喜好美食、思思的大胆激情、刘颖的固执耐心和喜爱猫咪、何晴的懂事体贴等。”
张宇边听边摇头，听到最后，他对一个名字顿感陌生，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等一下。我感觉你还是在骗我，我根本不记得何晴这个人。”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在茫茫大海中拼命挣扎，这一丝怀疑，便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满心期望以此来否定谭晨驰所说的一切，将世界重新拉回他所熟悉、所期望的轨道。
谭晨驰微微一诧：“啊，你不记得何晴了？就是她开车带你出的车祸，你不记得了？”
张宇紧紧盯着他，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决绝，这一丝怀疑，此刻在他心中已膨胀成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他迫切地想看看谭晨驰如何自圆其说，心中充满了矛盾与纠结。
谭晨驰耐心解释：“何晴是你在和刘颖离婚后，通过朋友组织的撮合饭局认识的。起初，她看你意志消沉、沉默寡言的，没看上你。但得知你和她一样喜欢玩王者荣耀，才有了共同话题。从那以后，你不再是那个只喜欢走下路的孤独射手，她每次都会玩辅助跟着你，助你大杀四方。”
张宇皱着眉头，额头上的皱纹如干涸河床般交错纵横。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团浓稠如墨的迷雾，他在其中艰难地摸索，试图找寻关于何晴的蛛丝马迹。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触及记忆的真实模样。
谭晨驰接着说：“她是位音乐老师，虽然大你两岁，还离婚带个娃，但是她真的很懂事体贴，把你的生活照顾的井井有条，你真的不记得了？”
张宇沉思许久，摇了摇头：“一点都不记得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仿佛在时光长河中，不经意间遗失了一段无比重要的人生经历。
谭晨驰暗自叹息，在心底感慨：原来那时的何晴根本没能走进张宇的内心，他能接受她，不过是想随便找个人凑合过完下半生罢了。
此时，张宇虽想不起何晴，但出于最基础的关切之心，还是开口问道：“你说她和我一起出了车祸，她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张宇记不得，谭晨驰便不想再多提，简短说道：“你把自己的一侧迎向了卡车，所以何晴只是受了轻伤，不到一个月就出院了。她本想来照顾你的，没想到被刘颖给骂走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咂咂嘴：“啧啧，别看刘颖这平时话不多的，但脾气可真够刚的，直接把你俩的结婚证甩给人家看，还骂人家是老女人，是小三，直接把何晴给整破防了。”
张宇气得握紧了拳头，又对刘颖隐隐生出恨意，这恨意如同春日里疯长的野草，迅速蔓延至全身。
谭晨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补充道：“但刘颖这姑娘确实也不错，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你两个月，谁劝都不听。尤其是当她看到你居然还有生理反应时，更是喜出望外。”
说着，赶紧借机打趣道：“你小子可以啊！都半身不遂了还斗志昂扬的，呵呵呵。”
张宇不想再听下去，打断道：“够了！别再编了，我不想听这些了。”他的内心，已经被各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塞得满满当当，如同一个即将被撑破的气球，再也无法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额外信息。
谭晨驰微微叹气：“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一旦确认了，就难以割舍；一旦错过了，便是永远。”
张宇摇头，满脸抗拒。脑海中一片空白，宛如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过的荒原。
谭晨驰再次掏出手机，找到田薇薇的照片，说：“这是承诺要给你看的照片，她现在过得还可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张宇不敢看，可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颤抖着双手接过手机，那双手，如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照片中，只见短发的田薇薇，满脸幸福地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只一眼，张宇顿时无言，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来自地狱的冰冷巨手，狠狠揉搓，捏成了齑粉。一种深入骨髓的失落感，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曾经那些美好的幻想，此刻如泡沫般纷纷破碎。
等等！
短发？
转瞬之间，那短发的模样，又让他瞬间回忆起田薇薇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们分开了，那我就把头发剪短，回到最初我和你相识时候的样子！”
这一刻，张宇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刻，田薇薇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的在他脑中不断浮现：
“班长，咱们的教室在哪呀？”
“你家口红也是传家宝啊？”
“我要把它改成卖身契！”
“小小年纪爱好跟老头子似的，明年送你毛笔！”
“你这嘴吧，长得虽然不好看，但是大大的厚厚的，亲起来真舒服！”
“这可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个刷牙，这个洗脸，这个洗屁股，这个洗脚。”
“明天我去给你买个猫砂盆，嘻嘻。”
“哎呀，都要用完啦，这个也用了吧。”
“嘿嘿嘿，一个丸子是宣示主权！两个丸子嘛，就是坚不可摧！”
“我要回去写申请报告！”
“他俩不会是想用这招来抢咱们的大床吧？”
“我觉得平淡才是生活常态，平平淡淡才是幸福嘛！”
“丑媳妇这回真的要见公婆喽，紧不紧张？”
“终于能和你一起过年啦，有家人，还有你，真好。”
“走，领证去！”
“我早就知道啦，我还知道你们一直在瞒我。”
“小九九，跟妈妈回家吧！”
“认真过好每一天，才是最好的仪式感。”
“唯有爱情和美食不可辜负。”
“我们不能被生活推着走，我们要主动地迎接生活。”
“我们能吃到一起、玩到一起、目标一致、相互包容和支持、有共同的价值观，可不就是完美恋人嘛！”
“不！我要你先活下去！”
……
张宇痛哭流涕，这些话语在他脑中盘旋，可是每一句就像字幕，一闪而过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把记忆也带着越来越模糊了。这种无力感，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他满心惶恐，赶忙拿过手机查看qq说说，试图找寻过往再佐证一番，却一无所获，几乎陷入绝望。
他不敢相信，大脑居然能把认知bug修复的如此完美，此消彼长的。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自身大脑的恐惧与敬畏，仿佛自己不再是身体与意识的主宰，而成了一个被大脑操控的傀儡，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感到无比的陌生与恐惧。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登录qq邮箱，在里面不断翻找，终于在附件里找到了一个压缩包，下载解压后，里面尽是曾经他和田薇薇视频通话时的截屏照片。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些照片看了一会儿，闭着眼仰起头，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呵……再怎么修复，终于还是出现了漏网之鱼吧！”
这一证据，让张宇不再相信谭晨驰所说的一切，开始沉沦起来，渐渐让思绪回到那个构建的梦境之中。他渴望再次沉浸其中，哪怕知道那只是虚幻的假象，却依然如同飞蛾扑火般无法自拔。
谭晨驰见他这般模样，眼瞅着又要走回头路，赶忙直言道：“走出来吧！你已经通过一场电影和她完美地告过别了，别再执念了！”
张宇笑着摇头。
谭晨驰开始发慌，直接说道：“你可以的！你在梦境中拯救了那么多人，其实就是在拯救你自己。现在你同样可以做到！”
张宇继续沉沦，喃喃道：“不，我做不到。”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旅人，已经放弃了寻找光明。
谭晨驰一脸无奈，大声疾呼着：“你完全可以的！因为，为了自我拯救，”他端着张宇的双肩，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句一顿的说，“连我，都是你，幻想出来的！我，就是你心中的，贪、嗔、痴……”
张宇猛地停止沉沦，震惊不已，死死地盯着谭晨驰。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困惑，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秩序都被彻底打乱。
谭晨驰微笑着，轻声说道：“走出来吧！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谭晨驰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刘颖。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