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林省博物院的恒温展柜里,一件直径仅8.2厘米的圆形饰物闪烁着神秘的金光。它由五片镂空花瓣组成,每片花瓣边缘錾刻着细密的联珠纹,中央花蕊处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周围错银卷云纹如涟漪扩散。这件国家一级文物——高句丽鎏金铜梅花形饰物,不仅是高句丽金属工艺的巅峰之作,更是中原文明与东北边疆文化交融的鲜活见证。
一、金梅东来:从玄菟郡到高句丽王城的赏赐传奇
公元前108年,汉武帝在东北设立玄菟郡,将中原文明的种子播撒在鸭绿江畔。据《三国志》记载,高句丽开国君主朱蒙曾入汉朝学习典章制度,归国时“带金梅以镇国”。这个传说虽无法考证真伪,却暗示了中原金属工艺在边疆民族心中的神圣地位。
东汉建安年间(196-220年),高句丽王城国内城(今吉林集安)迎来一位神秘使者。他手捧一只鎏金铜梅花形饰物,声称这是汉献帝赏赐给高句丽王的礼物。据《后汉书》记载,当时高句丽“岁时朝贺,贡献方物”,而鎏金铜器正是汉朝彰显威仪的重要赏赐品。传说中,这朵“金梅”能“遇邪自鸣,逢吉则绽”,很快成为高句丽王室祭祀天地的神器。
1966年,集安县城郊农民平整土地时,意外挖出一座高句丽贵族墓葬,墓主胸前的鎏金铜梅花形饰物与传说中的神器如出一辙。考古学家发现,墓中随葬品既有中原风格的五铢钱,也有高句丽特色的鎏金铜饰,印证了《魏书》中“高句丽好治宫室……常以十月祭天”的记载。
二、鎏金嵌宝:方寸之间的边疆美学巅峰
站在展柜前细看,这件饰物堪称微缩的金属雕塑。五片花瓣采用锤揲工艺制成,边缘錾刻0.1毫米宽的联珠纹,如串起的珍珠环绕花瓣;表面以鱼子纹为地,錾刻层层卷草纹,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中央花蕊处的3毫米红宝石泛着鸽血红光泽,周围错银云纹如星芒扩散,形成视觉焦点。
饰物背面设计暗藏巧思:中央圆钮采用活环套接工艺,拨动仍能灵活转动,历经千年无锈蚀;钮座周围阴刻忍冬纹,与高句丽壁画纹饰一致。花瓣连接处的焊接工艺尤为精妙——五片花瓣分铸后以金焊料精密焊接,焊缝细如发丝,肉眼难察。
经科技检测,饰物表面鎏金层厚0.02毫米,采用汉代“泥金法”:金箔与水银混合加热成金汞合金,涂抹于铜器表面后烘烤、压磨,终成璀璨金光。这种中原工艺在高句丽工匠手中,与边疆审美碰撞出独特火花。
三、考古解码:集安古墓群里的文明对话
20世纪80年代,集安洞沟古墓群出土多座高句丽贵族墓葬,吉林省博物院的梅花形饰物即在其中。碳十四测定显示,其年代为东汉晚期至三国时期,与高句丽政权鼎盛期吻合。
从工艺看,它融合了中原与边疆特色:锤揲、錾刻、鎏金源自中原,花瓣镂空与忍冬纹装饰却带北方游牧风格。这种“和而不同”,印证了高句丽工匠在吸收汉文化时的创新——正如《晋书》所载,高句丽“民多衣锦绣,佩金玉”,将中原技艺与本土审美巧妙结合。
值得注意的是,该饰物与辽宁朝阳袁台子东晋墓出土的鎏金铜饰高度相似,均采用五瓣梅花造型与错银云纹,证实魏晋时期中原与边疆的工艺交流已跨越地域,形成“多元一体”的文化脉络。
四、边疆见证:从汉廷赏赐到信仰符号的蜕变
这件饰物的价值远超艺术层面。作为汉代边疆政策的实物,它见证了汉廷通过赏赐器物维系与高句丽的政治纽带——梅花形饰物在高句丽祭祀中被赋予新内涵:五瓣象征“五行”,红宝石代表“天地之心”,鎏金光泽寓意对神灵的敬畏,成为中原礼仪与边疆信仰融合的载体。
从社会等级看,鎏金铜器在汉代属贵族专享。《后汉书》载“金器,天子之器也”,而饰物出土于高句丽贵族墓,暗示墓主可能拥有汉朝册封身份。这种“礼器外流”,体现了边疆民族对中原文化的认同。
更深刻的是,饰物的流转折射出文明交融的本质:梅花造型与鎏金工艺源自中原,却在高句丽祭祀、服饰中衍生出新功能。正如高句丽人将其与本土青铜鼎、陶罐搭配使用,形成独特礼仪体系——这种“各美其美”的智慧,正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密码。
在博物院展柜里,这件鎏金铜梅花形饰物与东汉错金银“丙午神钩”、辽代契丹文铜镜比邻而居。它们以不同材质与纹饰,共同诉说着同一个故事:中华文明的魅力,在于其海纳百川的包容性。当目光掠过金属花瓣的鎏金纹路,看到的不仅是工匠的鬼斧神工,更是两千年前中原与边疆在碰撞中绽放的文明之花——那闪烁的金箔是王朝威仪,那舒展的卷草是边疆生机,而中央的红宝石,早已熔铸进多民族共同书写的历史长卷。
在柔和的灯光下,饰物依然保持着出土时的古朴。它用8.2厘米的直径,浓缩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对话:当汉廷工匠将梅花雕进铜片,当高句丽贵族把金饰佩在胸前,文明的种子早已在边疆土地上生根发芽。这件小小的金属饰物,是一枚凝固的文化印章,盖在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宏大画卷上,等待每个凝视者去解读它沉默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