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城堡的哥特式尖顶刺破暮色,像一柄柄冰冷的银剑,插在爱尔兰的心脏上。我站在马车里,指尖摩挲着翡翠戒指上的航海图,戒面的凉意透过皮革手套渗进来,与怀中王冠的橡木温意形成奇妙的对峙。车窗外,鹅卵石路上的积水映着城堡的灯火,像打翻了一地的碎金,却照不亮街角蜷缩的乞丐——他们的破碗里,只有几片干硬的马铃薯皮。
“塔顿阁下,女王的卫队已在吊桥列队。”车夫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紧张,他的盖尔语口音暴露了爱尔兰人的身份,缰绳上悄悄系着的三叶草结,是贫民窟孩子们常用的暗号。马车碾过吊桥的铁链,发出“哐当”的声响,像在敲碎三百年的沉默。
城堡庭院里的火炬烧得正旺,火光将卫兵的红制服染成赭色,他们的熊皮帽檐压得很低,枪托上的刺刀在阴影里闪着寒光。一个穿金色绶带的侍从引我们穿过拱廊,廊柱上的纹章全是英格兰的狮子与独角兽,却在最角落的石缝里,发现了半块被凿掉的竖琴浮雕——那是克伦威尔时期的“杰作”。
宴会厅的水晶灯比苏格兰城堡的篝火明亮百倍,却照不进任何阴影。维多利亚女王坐在主位,白色的礼裙上缀满了钻石,像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冰。她的身后站着六位内阁大臣,每个人的纽扣孔里都别着英国国旗徽章,其中一位的领针竟是枚微型火炮模型,炮口正对着我的方向。
“芊倕先生能赏光,真是让城堡蓬荜生辉。”女王的声音像伦敦的雾,温柔却带着穿透力,她示意我坐到对面的空位上,那里的银盘里刻着王室的花体字“V.R.”,“听说你从苏格兰带回了件‘古董’?”
我解开披风的纽扣,露出内衬的印加图腾。美洲豹的金线在灯光下游走,与女王礼裙上的钻石形成无声的较量。“陛下说的是这个吗?”我将装着王冠的木盒放在桌上,橡木的纹理在水晶灯下泛着古铜色,“爱尔兰的农民相信,用教堂窗玻璃镶嵌的王冠,比钻石更接近上帝。”
大臣们的脸色瞬间凝固,有人的刀叉在盘里划出刺耳的声响。女王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挤出几分真意:“有趣的信仰。不过我记得,芊倕家族的祖先曾在威斯敏斯特宣誓效忠,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要捡起这些‘破烂’?”
“因为效忠的前提是尊重。”我打开木盒,玻璃镶嵌的王冠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照在女王的钻石礼裙上,“就像印加人相信太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爱尔兰人也相信,被践踏的誓言会生根发芽,最终刺破石板。”
坐在女王左手边的陆军大臣突然拍了拍桌子,他的制服袖口沾着火药灰——据说刚从北爱尔兰的军营赶来。“放肆!在女王面前竟敢提‘践踏’?”他掏出份文件摔在桌上,封皮上的“镇压计划书”几个字格外刺眼,“上个月安特里姆郡的起义,就是你暗中资助的吧?这些是从起义者家里搜出的印加金币!”
金币在灯光下闪着暗金,正是三年前公主作为嫁妆送我的那批。我拿起一枚,指尖抚过上面的太阳轮:“印加的金币在爱尔兰流通,证明两个文明的友谊,难道也犯法?”余光瞥见窗外的夜空,一颗流星拖着长尾划过,那是麦克劳德勋爵约定的信号——高地的船队已在都柏林港外待命。
晚宴的菜肴精致得像艺术品:天鹅绒般的龙虾慕斯,裹着金箔的烤乳猪,甚至有一道用爱尔兰泥炭熏制的牛排,却被厨师刻意抹去了盖尔语的菜名。艾琳作为我的“随侍医师”坐在末席,她的药箱放在脚边,里面的觉醒花粉末正透过缝隙,在地毯上留下淡淡的紫痕——那是给潜伏在城堡里的爱尔兰仆人发的暗号。
汤米突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红酒在桌布上晕开,像一摊刺目的血。少年弯腰去捡酒杯时,腰间的三叶草护身符露了出来,与陆军大臣的火炮领针形成讽刺的对照。“对不起,先生。”他的盖尔语口音故意加重,“我父亲说,爱尔兰的泥土里,埋着比红酒更红的东西。”
女王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轻轻敲了敲银铃,宴会厅的门突然打开,六个卫兵举着枪走进来,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看来塔顿先生不是来赴宴的,是来宣战的。”她站起身,礼裙的钻石在移动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冰碴在碎裂,“把他和他的人拿下,王冠没收——就当是爱尔兰欠英格兰的税。”
卫兵刚要上前,星火突然从艾琳的药箱里窜出来,橘色的身影像道闪电,撞翻了陆军大臣的餐盘。盘子里的牛排落在他的制服上,油渍迅速晕开,像块丑陋的补丁。小猫叼起桌上的一枚印加金币,跳到我的肩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的爪子上沾着的觉醒花粉末,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谁敢动他试试!”宴会厅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奥康奈尔带着二十个爱尔兰仆人冲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把刻着竖琴的镰刀,“城堡的地窖里,埋着三百年前反抗者的骨殖,今天就让他们看看,爱尔兰人的血还没冷!”
仆人们扯下围裙,露出里面印着太阳图腾的衬衫——那是艾琳提前缝制的,用的是印加驼毛与爱尔兰亚麻混纺的布料。一个端着甜点的老妇人突然举起托盘,砸向最近的卫兵,托盘里的草莓酱溅在他的熊皮帽上,像朵愤怒的花。
女王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烛台上,烛火摇曳中,她的钻石礼裙突然显得单薄。“你们……你们想造反?”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颤抖,她看向窗外,却发现所有的火把都熄灭了——那是印加的信号,公主派来的信使已切断了城堡的对外联系。
我拿起桌上的王冠,轻轻戴在头上。玻璃镶嵌的冠顶在水晶灯下闪着,比女王的钻石更耀眼。“我们不想造反,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走到她面前,翡翠戒指与她的钻石手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印加人拿回被西班牙抢走的黄金,苏格兰人拿回被英格兰占领的城堡——爱尔兰人,也该拿回自己的竖琴了。”
突然,城堡的钟声敲响了,不是报时的七响,而是急促的十二响——那是爱尔兰起义的信号。窗外传来隐约的欢呼声,夹杂着风笛声与枪声,麦克劳德勋爵的高地船队应该已经冲进了都柏林港。陆军大臣掏枪的手停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今夜的晚宴,不是逮捕,而是审判。
艾琳打开药箱,将里面的觉醒花粉末撒向空中。紫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散开,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像场温柔的雨。“这是印加的祝福。”她的声音清亮,盖过了卫兵的骚动,“愿每个被压迫的灵魂,都能想起自己的名字。”
汤米捡起地上的竖琴,站在宴会厅中央,弹奏起那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琴弦的震颤让水晶灯轻轻摇晃,玻璃王冠上的光斑在墙上跳动,像无数个苏醒的灵魂。星火蹲在王冠的边缘,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竟与琴弦的频率完美相合。
我望着女王苍白的脸,突然伸手摘下她发间的钻石发卡,别在旁边一位爱尔兰女仆的发髻上。“真正的珠宝,应该戴在懂得珍惜土地的人头上。”女仆的眼睛亮了,像突然点燃的泥炭火,她的曾祖母,正是当年为爱尔兰国王缝制加冕礼服的裁缝。
城堡外的欢呼声越来越近,夹杂着“éirinn go brách”的呐喊。我知道,今夜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的结束,但至少,我们让都柏林城堡的钟声,第一次为爱尔兰的自由而鸣。王冠的橡木在掌心温热,翡翠戒指的航海图在灯光下清晰,印加的太阳与爱尔兰的月亮,终于在这一刻,同时照亮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