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里,那份因为小山府试高中而带来的喜悦与喧嚣,早已沉淀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令人心弦紧绷的期盼与凝重。
每一个张家人,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的这场院试,对于小山,对于整个张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那是通往“秀才”功名的最后一道天堑。
一旦跃过,便是鲤鱼化龙,青云平步。
家族的命运,或许就将因此而彻底改变。
这份沉甸甸的期盼,如同空气般弥漫在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也化作了每一个家人心照不宣的、默默的行动。
母亲王氏,还有大儿媳巧巧、长女花儿,这三位家中的女眷。
她们仿佛将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了如何为小山营造一个最舒适、最不受打扰的备考环境之上。
小山那间位于东厢房的书屋,每日里都被她们打扫得一尘不染。
窗棂上的油纸,被花儿细心地用新熬的米浆重新糊过,确保透光最好,又能挡住初春的寒风。
书桌上,那方周先生所赠的端砚,每日都会被巧巧用清水仔细擦拭干净。
研磨出来的墨汁,也总是恰到好处的浓稠乌亮。
小山换下的每一件衣衫,都会被她们用新打的井水,加上一点点珍贵的皂角,洗得干干净净,再用烧热的石块烫得平平整整。
她们知道,读书人讲究仪容整洁,这不仅关乎体面,更关乎心境。
在饭食上,她们更是费尽了心思。
每日清晨,当小山还在睡梦中时。
王氏便会悄悄起身,去厨房里,用家里那只专门为小山炖汤的小陶锅,细火慢熬。
有时候是补气健脾的黄芪山药粥。
有时候是益智安神的核桃莲子羹。
有时候,是张大山特意从山上寻来的、据说能明目清心的野菊花,泡上一壶带着淡淡清香的茶水。
她们变着花样,想让小山在繁重的苦读之余,能得到最好的营养补充和身体调理。
她们很少会主动去打扰小山的温书。
只是在送饭送水的时候,才会用最温柔的眼神,看一眼那个伏案苦读的瘦弱身影。
然后,又会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将那份深沉的母爱与期盼,都默默地藏在心底。
她们会在夜深人静时,跪在堂屋里那尊简陋的灶神牌位前,一遍遍地为小山祈祷。
祈求老天爷保佑,祈求列祖列宗显灵。
让小山能顺利通过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光耀张家门楣。
而家里的男丁们,则用他们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方式,表达着对小山的支持。
大哥铁牛,如今早已是家里农活和铁匠活计上的绝对主力。
他将那八亩田地侍弄得如同画卷一般,无论是耕种、灌溉还是田间管理,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还利用在铁匠铺学到的手艺,将家里所有的农具都修整得锋利耐用。
甚至还尝试着,按照父亲的指点,对那架龙骨水车的一些易损部件进行了加固和改良。
他用自己那宽厚而沉默的肩膀,为弟弟撑起了一片无需为生计操劳的天空。
二哥石头,则将他那份机灵劲儿和商业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他更加频繁地往返于青石村和临水镇之间。
不仅将家里出产的药材、精麻布、米酒、酱料等都卖出了好价钱。
还利用自己日渐拓展的人脉和对市场行情的敏锐把握。
为小山搜罗回来不少在青石村根本见不到的、据说对科考极有助益的珍贵书籍、名家字帖、以及上等的湖笔徽墨。
他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但只要能对三弟的学业有所帮助,花再多钱也值得。
他还常常会绘声绘色地,向小山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和科举高中之后那些读书人的风光与荣耀。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激励三弟的斗志,也让他对未来充满更美好的憧憬。
就连平日里最是跳脱顽皮的栓子和柱子,也在这段时间里,变得异常乖巧懂事起来。
他们知道三哥正在为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努力。
他们会主动地,帮着母亲和姐姐们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比如,去河边挑回洗衣用的清水。
比如,去山脚下拾捡取暖用的枯枝败叶。
比如,在三哥温书的时候,他们会带着更小的丫丫和豆子,悄悄地跑到院子外面去玩耍,绝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生怕打扰了三哥的清净。
丫丫和豆子,这两个家里最小的孩子。
也用她们最纯真的方式,表达着对三哥的祝福。
丫丫会将自己在药圃里种出来的、她认为最好看的几朵小花,悄悄地放在三哥的书桌上。
豆子则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过年时得到的几颗糖果,也塞到三哥的手里。
虽然这些东西微不足道。
但那份纯洁无瑕的心意,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小山那颗因为苦读而略显疲惫的心。
整个张家,都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精密钟表。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运转着,奉献着。
只为了那个共同的期盼——张小山,金榜题名。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默默地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他相信,以小山的才华和恩师的教诲,通过院试,并非没有可能。
但,科举之路,从来都是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变数。
院试,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其竞争之激烈,远非之前的县试府试可比。
小山毕竟年纪还轻,应考经验尚浅。
万一临场发挥失常,或者遇到什么意外的挫折。
那这份巨大的期望,会不会反而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小山这孩子,性子虽然沉稳,但骨子里却也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高和执拗。
他将这次院试看得太重,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书房之中,与外界隔绝。
长时间的苦读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已经让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和憔悴。
张大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好几次都想找儿子好好谈谈,让他放松一些,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怕自己的劝说,反而会增加儿子的思想负担。
他也担心,自己那份深藏心底的忧虑,会被敏感的儿子察觉到,从而影响他的心态。
这种为人父的矛盾与纠结,如同细密的针脚,一点点地刺痛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