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神庙的残垣下新开了片忍冬花。段鲲弯腰拾掇晒药的竹匾时,瞥见个鹅黄身影蹲在溪边采龙胆。那姑娘发间别着新鲜的忍冬藤,腕上银铃随动作轻响,晃得他手中药杵险些砸了脚。
\"大夫,甘菊该采带露水的。\"姑娘忽然转身,竹篓里忍冬花挨挨挤挤,\"晾晒前要用山泉水浸三遍。\"她说话的尾音微微扬起,像极了苏蘅教他辨药时的调子。
段鲲的银簪刺破指尖。血珠坠入竹匾时,恍惚看见苏蘅在岭南竹楼前嗔怪:\"说了多少遍,甘菊性寒...\"
姑娘自称阿宁,是从江南逃难来的医女。她总在黎明前采好药材,整整齐齐码在药神庙石阶上。段鲲某日刻意早起,撞见她踮脚往梁柱裂缝里塞油纸包——里头裹着晒干的甘菊,附的杏花笺字迹工整:\"卯时采的带露菊,药性最平。\"
\"为何不露面?\"段鲲攥着药包堵住她去路。晨雾中阿宁的鹅黄衫子被风吹鼓,腕间银铃慌得乱响:\"我...我脸上有疤...\"她突然扯下面纱,左颊狰狞的烫伤惊飞了檐下春燕。
段鲲却笑出声。他颤抖着抚上那道疤,想起苏蘅坠崖那日,飞溅的火星在她颈后烙下的痕迹:\"很疼吧?\"
阿宁在药神庙旁搭了间草庐。她煎药时总哼江南小调,发间忍冬藤日日换新。段鲲渐渐习惯在捣药声里入睡,某夜惊醒时,发现窗前搁着碗温热的安神汤,汤底沉着两片忍冬花瓣。
\"你梦里总喊阿蘅。\"阿宁在晨光里晾晒甘菊,腕上银铃缠着新采的龙胆花,\"她是你妻子?\"
竹匾突然倾翻。段鲲蹲身捡拾药草时,喉间哽着三年前那场大火:\"她死在为我采药的路上。\"
阿宁的绣鞋停在他眼前。带着薄茧的指尖忽然抚过他白发:\"疼吗?\"她问的是白发,眼底却映着更深的伤。
瘟疫再起时,阿宁彻夜守在病患身旁。段鲲发现她施针的手法与苏蘅如出一辙,连按压穴位的力道都分毫不差。某次救治孩童后,他忍不住攥住她手腕:\"你到底是谁?\"
银铃在寂静中叮咚作响。阿宁抽回手继续捣药:\"江南有个医女,七年前为护药典被烧毁了半张脸。\"她忽然将药杵塞进段鲲掌心,\"后来她在北疆遇见个傻子,捧着银簪当珍宝...\"
段鲲的泪砸在药臼里。阿宁腕间的银铃突然散开,露出内侧刻着的\"蘅\"字——正是他当年亲手为苏蘅打的及笄礼。
\"火场里我抢回半本药典。\"阿宁对着铜镜贴上忍冬花,疤痕在花瓣下若隐若现,\"苏大夫在扉页写着,要找个肯为苍生白头的人...\"
段鲲的银簪突然落地。他想起苏蘅坠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原不是\"种满忍冬\",而是\"找个替你种忍冬的人\"。
阿宁在瘟疫消退那日悄然离去。药神庙供桌上留着串银铃,铃舌系着半焦的杏花笺:\"甘菊三晒后性温,最宜佐以忍冬。当归之约,已有新人续。\"
段鲲的白发在春风中又生新芽。他望着漫山忍冬花,忽然听见孩童笑闹——东村痊愈的女娃正为同伴系忍冬手环,鹅黄衫子拂过龙胆花丛,发间银铃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