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坞的万丈闸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震天的厮杀与晶化兽的咆哮隔绝成沉闷回响。马双翼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踏上“截浪”舰的光梯,脚下是翻涌着混沌煞气的归墟海眼,头顶是遮蔽星空的巨舰龙骨。他死死攥着胸前染血的校徽——钢印数字“”在舰体符文的辉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仿佛这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锚点。
“双翼!这边!” 史国立的声音穿透嘈杂。儒家金仙青衫染血,左肩包扎处渗出刺目的幽蓝晶痕,却仍如青松般立在舷梯尽头,手中展开的半卷《论语》残页发出温润白光,为混乱的人潮撑开一小片秩序之地。马双翼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挤过去,身后还拽着两个沉重的“包袱”。
一个是冯中博。昔日焚天宗的元婴修士如今形销骨立,粗布袍子空荡荡挂在身上,全靠马双翼半架着才没瘫倒。他脸色惨白如鬼,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指缝间透出归墟玉牌不祥的滚烫红光,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指尖微微抽搐——那是郭思彤的吞噬标记被舰港内浓烈的晶化毒素刺激得异常活跃。另一个是季军汉。广南州水师提督昏迷不醒,地仙中期的强横肉身成了累赘。玄色麒麟铠破碎不堪,胸口一道撕裂伤深可见骨,边缘凝结的幽蓝晶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他是被两个水师残兵拼死拖到坞口的,马双翼认出他腰间悬着的半块潮音凰褪羽,才咬牙和残兵一起将这铁塔般的汉子拖上了光梯。
“史先生!冯大哥和季将军…” 马双翼声音嘶哑,几乎脱力。
史国立目光扫过冯中博胸口的红光和季军汉伤处的晶丝,儒雅的眉头紧锁如峰。“带他们去底舱‘丙三’号伤患区!快!”他指尖在《论语》残页上一点,一道清正之气分出三缕,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起三人,逆着人流送向舰体深处。马双翼被这力量带着,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坞口方向,最后的战斗已近尾声。匠作堂的哑叔单臂举着那面刻满海妖的青铜巨盾,盾面被反物质炮火和晶化毒液蚀穿了大半。他身后,仅存的十几个匠作堂汉子背靠着背,挥舞着断裂的龙骨和烧红的铁砧,将扑上来的晶化兽砸得骨断筋折,但每倒下一人,防线便塌陷一角。幽蓝的菌丝如同贪婪的藤蔓,正顺着他们脚下的血泊蔓延,缠上脚踝,爬上残破的工装。
“哑叔——!” 马双翼的呼喊被淹没在舰体引擎启动的恐怖轰鸣中。
光梯收拢,巨舰“截浪”庞大的舰体开始震动、上升。就在此刻,一道鬼魅般的灰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烟,贴着即将闭合的舰体舷梯入口边缘,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灰影落地瞬间,幻化成一名穿着普通水兵号衣、满脸烟灰的汉子,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迅速汇入旁边正搬运星辰金板的匠作堂队伍里,低头扛起一块金板,动作娴熟自然。
是赵子阳!马双翼心脏猛地一跳。那杀手虽然刻意收敛了气息,改变了形貌,但人仙中期那种淬炼到极致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锋锐感,以及那双在烟灰掩盖下依旧冰冷如寒潭的眸子,瞒不过近距离接触过他的马双翼。杀手显然也认出了少年,目光在马双翼和他身边被史国立浩然气包裹的冯中博身上停留了半瞬,随即垂下眼帘,隐入人群,仿佛从未存在过。他腰间,一柄被破布条缠裹的短刃轮廓若隐若现。
“呜——嗡!!!”
三艘洪荒巨舰——“镇岳”、“截浪”、“定涛”——同时发出撕裂星宇的咆哮!包裹舰体的太古符文爆发出刺破归墟迷雾的强光,庞大的舰体挣脱洪荒大地的引力束缚,缓缓升入被幽蓝晶光污染的苍穹。下方,鲲鹏坞最后的光亮被汹涌扑上的菌丝兽潮彻底吞没,那面残破的青铜巨盾和挥舞它的身影,最终化为一片翻涌的幽蓝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微光,旋即熄灭。
“全舰!归墟航道!最大战速!” 裴盈权的怒吼通过舰内扩音法阵响彻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这位海战神将的狴犴战甲布满凹痕,甲缝里渗着晶蓝色的血丝,矗立在“镇岳”舰桥,如同钉死在怒海狂涛中的礁石。
舰外,末日图景在观景舷窗上飞速掠过。曾经繁华的东莞港亿万里疆域,此刻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幽蓝毒墨。巨大的菌丝网络覆盖了山脉平原,在星月光辉下搏动流淌,像一张覆盖大地的、活着的、蠕动的地狱之毯。无数被晶化的生灵——修士、凡人、巨兽、飞禽——在菌毯上无意识地爬行、撕咬、融合,形成扭曲怪诞的聚合体,朝着升空的巨舰发出无声的、充满饥渴的嘶吼。更远处,玄米集团的秦岭要塞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要塞顶部,上百座巨大的反物质炮塔正缓缓转向,炮口凝聚起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漩涡!
“晶化兽潮!左舷!数量过万!” 观测法修的尖叫变调。
只见左侧翻滚的混沌雾气被蛮力撕开,密密麻麻的晶化飞鲨如同金属风暴般席卷而来!它们保留了洪荒飞鲨流线型的躯体和利齿,但体表覆盖着冰冷的幽蓝晶甲,背鳍处伸出玄米标志性的炮管,喷射出的不再是水流,而是带着黯晶污染的能量射线!
“截浪舰!潮音帆!开!” 裴盈权的声音斩钉截铁。
“截浪”舰侧那覆盖大半舰体的、由潮音凰初生绒羽织就的巨帆轰然展开!纯净如初雪的羽毛在煞风中拂动,一声清越穿云、涤荡神魂的凰鸣骤然响彻!无形的声波如同最纯净的潮汐,以巨舰为中心扩散开来。声波过处,晶化飞鲨射出的污染射线如同撞上无形堤坝般溃散,冲在最前方的飞鲨晶甲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动作变得僵硬迟滞!
“定涛!青萍剑气!扫!” 裴盈权舟令再指。
“定涛”舰核心,那道由通天教主所赐的剑气被彻底激发!一道横贯视野的青色匹练,带着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无上锋锐,如同巨神的铡刀横扫而出!剑光所及,晶化飞鲨群连同它们背上的炮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般无声无息地汽化、湮灭!剑光余势不衰,狠狠劈在后方追来的几座浮空晶化堡垒上,堡垒厚重的晶甲如薄纸般被切开,内部引爆的能量核心化作数团吞噬光线的幽蓝火球!
“冲进归墟旋涡核心!那里是唯一生路!” 史国立的声音突然在舰桥响起。他被两名弟子搀扶着,脸色因强行催动浩然气和压制晶毒而金纸一般,但眼神锐利如电,染血的手指死死点向主控星图上那片代表死亡禁区、正疯狂旋转的幽暗漩涡!漩涡中心,无数由菌丝网络凝结的白骨巨爪正缓缓探出,散发出禁锢时空的恐怖吸力!
“史公!那里是幽冥鬼爪域!进去十死无生!” 舵手骇然惊呼。
“信我!生路在死地!” 史国立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晶屑的黑血,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举起那页得自马双翼的《论语》残篇!残页上,“仁者爱人”四个古篆在血污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几乎同时,马双翼胸口的校徽钢印“”如同呼应般灼热发烫,一道微弱的、带着奇异时空波动的光束自校徽射出,与《论语》金光交融,精准地打在星图漩涡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碎礁标记旁!标记处,一行被刻意掩盖的小字在金光中疯狂闪烁、重组:“\/”!两串数字碰撞、湮灭,最终在星图上投射出一条扭曲却清晰无比的金色能量路径,直刺漩涡最黑暗、最恐怖的核心!
“全灵力输出!跟着那条金线!撞进去!” 裴盈权眼瞳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厉芒,嘶声咆哮!
三艘巨舰所有引擎喷口瞬间过载!喷涌而出的不再是光焰,而是近乎液态的、燃烧着舰体本源灵机的毁灭洪流!巨舰如同被洪荒巨神投掷出的三支神矛,撕裂空间,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悍然撞向那吞噬万物的幽冥鬼爪漩涡!
舰体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无数白骨巨爪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狠狠抓挠在舰体厚重的装甲上,刮擦出深渊般的恐怖刻痕,火星混合着崩碎的符文如同暴雨般洒落!观景窗外不再是星空,而是光怪陆离、急速旋转的彩色混沌乱流,巨大的引力撕扯着舰内一切未被固定的物体,也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稳住!” 裴盈权全身肌肉虬结,狴犴战甲符文全开,死死钉在舰桥,双手如同焊死在舵轮上,青筋暴起如龙!他操纵着巨舰,死死咬住那条在狂乱漩涡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断裂的金色细线!
就在舰首装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撕裂声,即将被白骨鬼爪彻底扯碎的刹那——
嗡!!!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纯净到极致的光,突兀地在漩涡核心炸开!如同创世的第一缕光,瞬间驱散了所有混乱与黑暗!白骨鬼爪在这光芒中发出无声的、充满怨毒的尖啸,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一个仅容巨舰通过的、由无数流动的彩色时空尘埃构成的甬道,出现在光芒中心!
“冲出去——!” 裴盈权的吼声带着血沫。
巨舰轰鸣着,带着满身的伤痕与流淌的能量浆液,一头扎进了那片光怪陆离的彩色尘埃之海。身后,归墟海眼那巨大的、被幽蓝晶光彻底污染的漩涡入口,连同整个正被菌丝网络吞噬的东莞港亿万里疆域,如同被关闭的噩梦之门,在急速缩小的视野中,最终化为宇宙背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斑点。
舰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过载冷却的嘶嘶声,和劫后余生者粗重压抑的喘息。马双翼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背靠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冯中博,季军汉依旧昏迷,但胸口晶丝的蔓延似乎被舰外奇异的环境暂时抑制。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枚校徽。钢印数字“”的光芒已然黯淡,却依旧带着一丝温热的余韵。
史国立在弟子的搀扶下走到舷窗边,望着窗外无声流淌的、如同万花筒般的彩色时空尘埃。儒家金仙染血的青衫在奇异的光线下飘拂,他手中紧握的《论语》残页,扉页上马双翼的校徽印记,正与窗外流动的尘埃产生着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共鸣。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与一种面对未知的凝重。
“流年世界的碎礁区…” 他低声自语,目光扫过舰内惊魂未定的人群,扫过角落里那个伪装成工匠、正低头检查腰间破布包裹的灰衣人影(赵子阳),最终落在马双翼身上。“双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我们只是…换了个战场。”
窗外,彩色的尘埃无声涌动,像一条埋葬了过往、通往莫测未来的冥河。